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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听到了,或许没有,但从未往河中望过一眼。经过无数次轮回,他当然早忘了她口中那个老掉牙的名字,顺便也忘了她。但云思仍然满心期待又毫无指望地抬头,仰望那座被他踩在脚下的木桥。她一直希望他也跳下来,跳下那座早该朽掉的木桥,陪她在这水中如鱼虾般游曳,耳鬓厮磨,却又怕他真的会坠入水中,因为这水太冷。她大约就是情种了,我有幸遇着一个死的情种。于是我陪她在河面上一同仰望那座遥不可及的桥,看那个她所爱的男子一次次走过奈何桥,一次又一次。云思痴恋的目光里,那个男子在生与死之间来来去去,始终只是路过。我是她唯一的同伴,她对我一面依赖,一面痛恨。因为好几次,我抓住她情人的脚踝,差一点就将他扯进水里,半是无聊,半是嫉妒。谁叫我偏偏是个善妒的恶鬼。在与她一同守了那个男子两百年的轮回后,我离开了那片水域,在混浊的忘川河中栖息到了一个看不到她或者他们的地方。我开始变得平静,也终于有了回忆,那只叫做云思的鬼魂。其实被她痛恨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我不该嫉妒,嫉妒是妇道人家的事。此后的年月里,我又忘了许多事,但云思的面影挥之不去。我一面回忆她与她的凄惨爱情故事,一面接受命运,嗅着河水的腥气和曼珠沙华的幽香,在蛇虫密布却没有鱼虾的河水中静静等待,等待自己在河底化作一把淤泥。但浸泡在这河里将近一千年,已被折磨得近乎消亡时,我空有灵魂却没有血rou的躯壳却不由自主地渡离这条血黄色河流,来到白色曼陀罗盛开,月光普照的彼岸。清冷花香里,所有的愤怒、怨恨、痛苦似乎都在离去,纷纷离去,令我一下子空下来,虚弱至极。但其他东西在填补那片亏空,是活人的气息。我得到救赎,这样轻易?难不成我竟是自愿跳进这条破河,在一千年前?没准我真是个情种。可我已经忘掉自己在等谁,忘得比白无常的屁股还要干净。☆、重返阳世暮春三月,桃花乱落如红雨,正是人间最美时节。我走在大街上,眯缝着眼享受阳光。从我身边走过的人再怎么行色匆匆,都难免回过头来偷瞧一眼。因为我左手抬着一面旗子在迎风招摇,上面写着“妙手回春”四个大字;右手牵着一匹白马,马上绑着一位仗剑踏遍了风花雪月的少年侠客。不时回过头去,瞧瞧这位比自己小了几岁,五花大绑着都还能如此玉树临风,并且不停骂了两个时辰仍然精力充沛的少年侠士,不免矫情地暗叹一句:后生可畏,后生可畏。见我回头,他显得更加激情澎湃,气势磅礴,“快放我下来!你个卖假药的。”“今天天气不错。”“你听到没有,本少侠要回去和那帮孙子再大战三百回合。”“街上人也很多。”“放我下去,放我下去……”“再胡来,你这条胳膊怕是就要废了。“关你屁事!”“我是大夫,自然要行医救人。”“你救谁呀你,本少侠的一世英名都被你给毁了。”“你小子,小半辈子都没活过去,何来一世英名?”我笑吟吟地看着气急败坏的原君游,再抬头看一眼天宇,变幻的云,像忘川河的水一样慢慢流着。无论是眼前这黄毛小子,还是身旁无数匆匆的过客,都绝不会想到我这立在阳光下的大夫曾是一只在忘川河里游离了千年的恶鬼,满心怨念,不怀好意,脸皮还厚。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想要行医,大约是因为大夫离生离死都近些。我生在金陵的一个书香门第。那一个给了我此世血rou的父亲圣贤书读得发昏,满脑子修齐治平,却一辈子是个白丁,只一心盼着所有儿孙都能够读书做官,匡扶社稷顺便光宗耀祖。可惜大哥只爱骑马射箭,二哥一头钻进钱眼里,文武不就,三哥更是只爱眠花宿柳,搞些男女□□,写写艳诗,五弟聪慧却英年早逝,而我最不成器,竟想要学医,这个念头莫名其妙却顽固异常。医者,贱工也。若不是母亲宠溺和我治好了祖母多年的顽疾,父亲恐怕早已将我这不肖子从族谱除名。金陵在这乱世中,比起许多地方都繁华安定太多。那里的女子姿容秀美,婉约多情;少年鲜衣怒马,风流俊逸;精致的楼阁永远笼在杨柳和烟雨里。多少人到了金陵一辈子也不愿回故乡,但六年前,我仍然头也不回地离开金陵。这六年里,我第一年陷进一个麻风村子,周围十几个村落和三个小镇的麻风病人统统被收罗在那里。麻风村的位置很偏,与健康的村民遗弃他们老人的岩洞只隔了五里地。麻风病人们形成结节的皮rou,脱落的眉与发,萎缩麻木的肌rou,握住锄头在黄土里刨食的畸形双手,还有他们的狮面,给了我一种异乎寻常的刺激。他们想活,他们活着,尽管他们的活只是个活尸与死人在阳光下横行的幽冥之境在缓慢移动。我那时刚刚学了几年医,自以为天下无不治之症。一年之后,村民们焚烧尸体的火焰就烧掉了这个短暂的妄想。第二年流落在一座被契丹人攻陷的城池里,抬头望着那个悍勇威严的契丹皇帝骑着战马疾驰而过,马蹄扬起尘土落在我和我身周早已面如死灰的汉族同胞头脸上,他披挂在身的战甲令我承认他的确是个雄主。如果他能尽快死去,就更加伟大了。从契丹人铁蹄之下逃脱时,一只箭贯穿了我的身体,然而我没有死,一位真正好心的同行将我藏在他的马车里,又一路带回山清水秀的北山,那是他采药和沽名钓誉的地界。如果有谁问我,一生在哪过得最快活,我会告诉他,北山。可我在北山也不愿逗留太久,我又走到了大安府去,站在昔日古长安的边际,有一种美梦成真的幻觉。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原来我背井离乡,一路漂泊,是因为想要寻找些什么,而长安就是我一生都在寻找的地方。可不仅仅是长安,长安是空的,那里本该有个人在等我,我不知道她是谁,可我知道她在等我,我在找她,并且知道她已经不在长安了。找不到她,我就不能真正得到救赎,即便是站在阳光里。人世短短的二十多年远不足已冲散我在忘川河里沉沦千年的阴霾。我的身体异常冰冷,河水的凉意仍浸透着肌骨。我仍然觉得,自己依旧蜷缩着身体沉在忘川河底,像鱼虾一样吐着水泡,那令人窒息的痛苦仍然如水蛇紧紧缠着脖子。所以,我必须找到那个女人,那个一千年前我为之堕入深渊的女人。无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