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 沉没于破晓时分（下）
218 沉没于破晓时分（下）
战况焦灼。 夜色昏沉，神经紧绷之下，时间似乎已经过去许久。哈里森一直试图将地龙向远离火山监狱的方向引，为了不让它威胁到其他的战友。 刀光闪过，一柄漆黑的手杖直直飞出，「噗嗤」一声没入了地龙长大的右眼之中！ 地龙愤怒地咆哮，粗壮的前肢一下一下地猛烈撞击地面。它被五个人搅得不得安宁，恨不得朝自己身上喷火，将那只不停窜来窜去的小虫子彻底烧成灰烬！ 「远离脚下，它发怒了！」 缠斗了这么久，即使是卡俄斯也觉得有几分疲劳，她大口呼吸着，飞速接近它巨大的头部，猛地抽回手杖，血液飞溅而出！ 地龙疯狂地甩头脑袋，彻底暴怒！ 火球、飞沙、土石，一个个低级魔法阵在它身前形成，不要命地向着地面上的几人打过去。 几人躲闪不及，奎因帮黛西挡住了一道火球，而彼得斯则是直接被巨石压中了左腿。 同伴的惊呼声让卡俄斯分了心。借助火焰的光芒，她亲眼目睹了众人的伤势，心下顿时一紧。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这样下去绝对无法全身而退！ 魔法、魔法、魔法！为什么要用的时候一点反应也没有了？！ 为什么偏偏是在这时候？！ 卡俄斯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 难道……是因为地龙将以太全部吸食完了吗？ 所以它才能使用低阶魔法，而自己却无论怎么构筑回路都毫无用处，咒言也完全派不上用场。 思绪中断，没了彼得斯的牵制，地龙那条力大无穷的恐怖铁尾猛地甩了上来，毫无预兆地拍向了卡俄斯。她条件反射地举起手杖，横刀斩下！ 「叮」！ 黑光闪烁，手杖彻底断裂成两段，在空中飞速旋转几周后，死死地插入了沙地之中。 而卡俄斯，也彻底被那条尾巴缠住。若非她身体素质极高，此时已经被彻底绞杀！ 糟了！ 唯一的武器没了，这下怎么办？！ 要不她自觉点，直接钻进地龙嘴里？反正她的rou会无限再生，它吃她一个也够了……卡俄斯苦中作乐地想到，手下却没有闲着，又用力揪掉它一块鳞片。 沙地上，那断了半截的手杖飞出的情景，映入了每个人的眼中。 奎因被刚刚的火球直接砸中，整个身子的半边都焦黑了，几乎连血液都流不出来，此刻已经躺在地上意识恍惚。黛西努力将他搀扶起来，看到这一幕，眼中顿时满是绝望。 「别管我了……」奎因整个身体都压在她身上，脸上满是火灰，血液滴滴答答地从额头上流下来，「我……我的手没知觉了、腿也是……」 「只是烧伤而已……！」黛西咬着牙，将他往身上提了提，「你会没事的！只要有药我就能治了！只要有药……」 奎因迷迷糊糊地笑了，像是想说什么。 连食物都要没有了……哪里来的药啊。他心想。 他勉强地抬起头，看着黛西那张已经面目全非的侧脸。 他其实已经听不见了，没学过唇语，也看不懂黛西刚刚说了什么。 但是……别管他了。 他这种人。 「奎因……奎因？」黛西的声音已经颤抖了，「你别睡啊，我能治的！你相信我！」 靠在她肩膀上的那颗脑袋掉了下去，没再说话。 地龙一直在咆哮，但黛西好像已经听不见了。索尔要他们逃，所以现在她只能逃，就这么简单。 她剧烈地咳嗽了几下，咳得几乎连腰都直不起来，咳得双眼通红、视线模糊，却不敢放慢脚步，拼尽全力往前。 「离它远一点！别靠过去！」 哈里森大吼着，刚想引开地龙，让黛西离开它的视野范围，便看见不远处正在推动身上石块的彼得斯。 他暗骂一声，咬了咬牙，猛地冲了过去。 彼得斯的手在用力，但他却抬起了头，双眼失了神一般，直直地望着远方的天空。 「你的腿没事吧？！」哈里森吼道，「妈的，都这会儿还看什么星星？！」 可彼得斯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呆呆地抬起手，指向了赤山之上的天际。 晨曦初绽，微光乍现，黑夜过去，已是破晓时分。 此刻，那片火红的天穹上，镶嵌着一颗颗如同星辰般璀璨的点点火光。细看就会发觉，那些东西在高速移动，像是从赤山顶部放出的烟花，又如逆飞的流星，划过天空之后，便要坠落大地。 哈里森的动作停滞了。 他的瞳孔不停地震颤，双腿一软，彻底瘫坐在地面上。 山顶的巍峨公馆已不知何时沉入地面，巨大而繁复的魔法阵悬浮在火山之上。 「沉没」，提前降临了。 那是火山监狱创立之初，魔道巅峰时期设下的巨型法阵——「七星火系魔法·赤山大阵·赫菲斯托斯之醴泉」 数以万计的极高温熔岩将自赤山降下，均匀地洒落到领地内的每一个角落，熔化每一条生命。 卡俄斯起初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地龙的尾部越缠越紧，她几乎连呼吸都难以维持，根本无法注意其他事物。对她而言，那不过是天空突然亮了一瞬而已。 然后，就是一道又一道的火光，从她的头顶飞过，眨眼间便坠落到她的身侧，点燃了整片沙漠。 熔岩毫不留情地穿过了地龙，地龙吃痛，濒死咆哮着，松开了她，于是她重重地跌落在地。 好机会……！卡俄斯努力想要爬起来，去够自己那把已经卷刃的断刀。可她的手臂用力了半天，身体纹丝不动。她站不起来，甚至连动也动不了。 她感到奇怪，低头，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开了一个大洞。 熔岩平等地穿过了她与地龙，大洞的边缘血rou模糊，好似有岩浆滴落，又好像是未干透的血液。 直到此时，剧烈的疼痛与灼烧感才将她彻底吞没，痛得她视线一片血红，耳边一阵阵的嗡鸣。 她要死了。 这样的伤势，即便是她也…… 不。 她还不能死。 她要是倒下了，所有人都会丧命的！ 这个念头划过的一瞬间，即将沉入黑暗的意识奇迹般地浮出水面。卡俄斯趴在地上，努力撑开双眼，靠着模糊不清的视野四处张望，寻找其他人的身影。 前面有个人影……得想办法过去…… 身体开了个大洞，脊椎都熔断了，她已经彻底站不起来了。 她努力地伸出手，穿过火海，一下、一下，缓慢地向前爬去，血液在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是谁？哈里森？黛西和奎因 ？还是彼得斯…… 她好像爬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小会儿。但直到精疲力竭，她也没能靠近那道身影。 这种伤势，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她已对疼痛麻木，身体只是凭借本能在行动。而这一次，nongnong的疲惫如潮水袭来，彻底将她吞没。 奇迹没再发生。卡俄斯彻底堕入了黑暗。 ●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看见了自己的上辈子。钟声自远方响起，她倒在血泊之中，头颅开裂，当场毙命。 她看见还未觉醒记忆的自己，在那间满是灰尘与杂物的木屋之中，一头撞向地板，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她看见一片纯白到不含一丝杂质的空间，白发羊角的yin魔向她微笑，哄诱她同他一起堕落，然后毫不犹豫地掏出了她的心脏。 她看见了自己的三次死亡。 每从地狱里爬回来一次，她都要变得更加强大，变得无坚不摧。 她站在黑暗中，以审视的目光，查看自己先前遭遇的一切。 ……仔细想想，阴云密布，错漏百出。 她从踏入马尔库斯的那一刻开始，就是他人手中的棋子。她的一切遭遇，一切经历，甚至一切喜怒，都在他人的算计之中了。 她为什么没看出来呢？因为可笑的信任，因为对自己力量的确信吗？ 她不是很想出去了。 出去不过是继续被人摆弄而已。她什么也保护不了，悲剧只会重蹈覆辙。 反正她也是个死人了，就待在这里，安安静静的，不是很好吗。 画面如胶卷般张张闪过，她坐在地上，像是看电影一样，沉默地看着那些场景往后飞去。 突然，她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她吓了一跳，瞪着眼转过身，却看见了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庞。 尼德霍格站在她的身后，垂眼安静地看着她。 「……前辈？」她轻声道。 尼德霍格没有说话，只是在她的身边坐下。 他和她一起，看着那些画面不断往后移去。 画面停止了。 于沙漠中燃烧的火海。这张画面之后的胶卷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 「你死了，小卡。」尼德霍格在她的身边低声说，「龙之心有损，再生的速度赶不上你的死亡。人类的身体还是太脆弱了。」 「我……」卡俄斯欲言又止，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知道了。」 她不怕死，也不怕孤独，这没什么。 可她想不通，「沉没」为何会提早降临？不是说得很清楚，要第二天傍晚才会开始吗？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能不提前调查清楚？ ……除非，一开始给他们的消息就是假的。 基普林甚至不打算让雇佣兵们成功活到下个月，他要他们现在就死，和摩诃商会的人一起，干干净净地被掩埋在沙海之下。 他可真是好算计。卡俄斯冷笑了一声。 「你不甘心吗？」尼德霍格说。 卡俄斯没有回答。她站了起来，背过身。身后别无他物，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小卡？你去哪里？」 「我要出去。」她说，「待在这里什么事也做不了，我得出去。」 「可你已经死了。」尼德霍格说，「没人能死而复生。哪怕是我们，也是一样的。」 不，如果真死了，她怎么可能还坐在这里和前辈说话？当她真没死过吗？卡俄斯回头，沉默地看了尼德霍格一眼。 那与她如出一辙的灿金色双眸眨了眨，黑发青年微笑起来，也站起身，走到了她的身前。 「就该这样，小卡。」他轻柔地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一切阻挡你道路的，都该拦腰斩去；一切妄图吞噬你的，都该燃烧殆尽。这才是『龙』该做的事。只要这么做，你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我只想看你过得开心。这个国家、甚至这个世界，就此覆灭也没什么。」他笑了一下，说。 「现在，是时候让妄图cao控你的人都清醒清醒了。」 ● 赤山之上，无尽的红云簇拥一轮太阳，天光大亮。 赤山大阵所及之处，烈火渐息，唯余漆黑的焦炭，与同沙尘混杂成一片的火灰。魔物也好、人类也好，生灵涂炭，只剩无穷的寂静。 在逐渐散去的硝烟之中，某个营地外围，躺着数道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首。 而其中一道尸首那只已经看不出形状的手上，漆黑的戒指完好无损，浅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接着，奇迹降临了。 如同时间回溯一般，枯焦的血rou开始重塑，干涸的血液开始回流，彻底烧却的表皮重新附着在这具身体之上。不过瞬息，那具焦炭变成了一个黑发的少女，披着破烂的斗篷、戴着狰狞的胡狼面具，静静地伏倒在沙地之上。 风沙吹过。 胡狼面具背后，一双灿金色的眼瞳蓦地睁开！ 空气在一瞬间重新灌入衰竭的肺部，卡俄斯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一边咳嗽、一边努力从地上爬起来。 她……她不是死了？ 她低下头，胸口处的血洞已经彻底消失不见，那里覆盖着完好无损的皮rou。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试图辨认自己的方位。 可抬起头，只有遍地已经化为焦炭的尸体。 「……哈里森？」 没有人回应。 「黛……咳咳……黛西？奎因……？」 万籁俱寂。 她站在原地，茫然地环视四周。 他们逃走了吗？ 应该逃走了吧……这些漆黑的东西，应该是那只地龙的尸体才对…… 她四下望去，发现不远处，有一团焦炭，像是两副尸首拼成的，紧紧倚靠在一起。若非还能勉强辨认手脚，根本无法确认数量。就好像死的时候，还是不愿意放开对方那样，纠缠着。 卡俄斯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她逼迫自己转过头，不去看那团焦炭。 不对，不对，不对。 他们没死，他们逃走了，已经逃回了营地！ 她不认识这几具尸体，她辨认不出他们的样貌！ 她得回去，「沉没」说不定还会到来，营地的人还会有危险！ 她喉口发着抖，借助太阳的方位，勉强判断出了来时的方向，接着便朝那里走去，将几具尸体全部抛在身后。 魔法能够使用了，只是身体还很虚弱，无法长久使用疾光电影赶路。直到太阳再次升到最高点，她才依稀看见那处熟悉的营地。 五辆被围起的沙地车，已经只剩下一个空壳了。 其他雇佣兵也身处火山监狱的领地之内，等着他们一行人的消息。「沉没」来得太突然，营地里的数具尸首，面朝同伴离开的方向倒下，却压根跑不出去。 这里也只剩下焦炭了。 卡俄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伸出手，去一具具地数，这里到底有多少尸体的。 ……九具。 只有九具。 他们一共来了十四个人。而刚刚她醒来的地方，有四具焦炭。 卡俄斯想走过去，可每踏出一步，都像是一个世纪般漫长。 她固执地去查看每一具尸首，像是非要找到什么能辨认他们身份的物件一样。当她在其中一具身边蹲下时，漫天的红云突然染上一层阴翳，灰暗遮蔽了日光。 「轰隆」一声，银蛇撕裂了天空，摧毁了一切的沉寂与安宁。红云在天地倒悬的撕裂之中停滞，直至暴雨倾盆而下，如银幕般倾覆在被烈火吞没过的大地之上。 那无声的怒吼凝聚成泪水，从天空流淌下来，再未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