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

    戈蒂还没没坐稳就开始哭,抬头,张嘴,下巴发抖,一气呵成,鼻涕眼泪全部贡献给军大衣,可怜到极致。

    俾斯曼先生掏出手帕,避开脸上的伤口,他小心反复地拭擦着那张狼藉不堪的小脸,她伤心的哭泣让他对把她带回德国这件事感到茫然。

    他能够处理一个人、两个人,却没法改变所有人。

    这忽然让他意识到,无论把她交给谁都不能信任,除了他自己。

    戈蒂皱着脸,脸上的伤口被泪水浸泡过后越发肿胀起来,看起来有点吓唬人。想起将她留在万湖区读书时,最厉害的时候都不曾发生过这种直接的暴力事件,海因里希的脸色便越发的阴沉。

    戈蒂一边哭,一边控诉着,她一条一条的罗列道,

    “是她自己说要跟我玩,呜……”

    “是她先来找我!呜……”

    “她还把我送给她的太阳伞给别人呜呜——”

    “她故意的、她故意的,她明知我不可能!”

    “我再也不要交朋友——再也不要上学——”

    每说一句昂一次头,说到最后嘴巴一张,又是哇哇大哭。

    她和小时候到底有什么区别?海因里希沉思。他看着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时候笑,但这幅嗷嗷叫的样子实在是……哎。

    他的小可怜虫。

    当下父爱泛滥,弯身抱紧她,一手扶着脑袋,一手横过抖动不停的背轻拍,仿佛下一秒就要唱摇篮曲。

    他唱过的,在被逼无奈下,少校先生绝对的黑历史。

    “不哭……我叫艾希礼给你报仇。”

    戈蒂仍忘我的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双手揽着他的脖子,脸埋在领口的位置,温热的眼泪浸透了布料,脖子那块暖暖的、痒痒的,还有耳边小猫似的哼叫声。

    海因里希试图拉开点距离,“我们得先去趟医院。”

    戈蒂摇头。

    他没再说话,给她时间平复心情。

    果然,她哭得快,好的也快,没几分钟就哭累了,实在没办法,多余的体力都用在了刚才的决斗上,眼角的伤还疼的不行。

    慢慢只剩下一点点啜泣声。快进入夏季,天气早已变得热起来,她身上只有一套薄薄的夏款制服,两人几乎毫无缝隙的贴着。

    戈蒂从刚才就觉得热,现在变得更热了,俾斯曼叔叔的体温好像一块烙铁,热的快让她透不过气。

    背上的手臂不知道从何时起转移到了臀下,轻轻一抬,垫稳在下方,海因里希降下车窗。感谢上帝,总算有一丝风。

    站在一旁等待的鲁伯特总算是找到机会,忙上前来解释,

    “先生,栗子蛋糕没有了,只买到了新鲜的甜甜圈,但是……再不吃就要凉了。”

    听见外人的声音,戈蒂立即把头埋到另一侧,自觉的滑到他身边的位置,再低头看自己,衣衫领款,辫子松散,吸一吸鼻子——

    咦……怎么那么像偷情现场?

    海因里希不着痕迹地将双腿交叠,他点一点头,接过甜甜圈,将包装弄成一个方便吃的状态递给她。

    车子重新发动。

    暗涌寂寂中浮动,两人都没有讲话,幸好温暖香甜的糖霜味很快占据了后车厢。戈蒂沉默的吃着甜甜圈,她的确饿了,急需糖分补充体力。

    海因里希撇过头,松一松衣领,将车窗一降到底。再回过神,目光触及被随意丢在一边的书包书包,再看一看她,心想里头到底是装了什么东西,让这小鬼竟如此防备。

    清者自清,无需自证这种漂亮话得看情况说,听说当时老师最后给出的命令是全班一起检查,小鬼擅长审视多度,按理说不会硬碰硬。

    结果居然强硬到上手的地步?

    戈蒂正吃着甜甜圈,忽然见身旁的人弯腰,目标是她的书包!握着包装纸的指尖用力,嘴巴外面还有半块面包,她连咀嚼都停止。

    呵……这么紧张?海因里希将书包放到到腿上,手摸扣子,微笑,

    “嗯?不能看?”

    盯着她,心中早已有猜测。情书?怎么?是上次追车那个荒谬的小子?一群毛都没长齐,天天只会空谈理想抱负的家伙有什么吸引人的?

    最深的的秘密就在眼前,戈蒂的心脏狂跳着,就像寺庙里的老僧人一下一下的敲着大钟,咚——咚——

    “看来是不能。”

    指尖在甜甜圈的包装纸上来回地蹭刮……她下定决心,仿佛马上奔赴战场,英勇就义,“……能!!”

    哦?

    啪嗒一声,扣子解开。

    心脏顶到嗓子眼,戈蒂屏住呼吸,害怕和期待不停的交织着,海因里希会觉得她是疯子、是变态吗?会吗?他们的关系会比现在变得更糟糕吗?会吗?

    “俾斯曼叔叔……”还是胆怯。

    “嗯?”

    “没、没什么……”

    他继续,而她血液倒流,耳边嗡嗡响,像是末日囚徒等待最终的审判,生与死就在须臾,他的指尖下,他冰蓝色瞳孔的凝视间,来吧,就现在,马上、立刻、让我们做个了断——

    结果是航向发生改变,他的指尖转而投向两侧冒出头的一截香烟,抽出来,事情太乱,他差点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啊、真是要疯了!!

    再看少校先生一根一根地把她的宝贝们抽出来,活像老鼠洞里好不容易塞满宝藏就被可恶的人类一举抄家似的!

    “哪来的?”她自己是搞不来的,元首上台后大规模宣传禁烟,绝计不会让她一个小孩子买到。呵呵,别告诉他是那小子给的,他杀了他。

    戈蒂正烦透,抿唇说,“……你的。”

    “?”

    “……有时候会在你的大衣外套捡到……我一共也没几根……”都怪安娜,害她所有财产都集中在这,直接被团灭!又是倒霉加倒霉透顶的一天!

    “怎么,你好像还很舍不得?”

    戈蒂撅嘴,十分违心的摇摇头,却听他说,“你当然舍不得。”

    “……”

    海因里希清点赃物,各式各样的口味都有。

    她竟然还敢在旁边当点评家,“绿衣服的味道比较好,黄衣服的味太呛了……”但他老吸黄衣服的……

    瞪她一眼,立即闭嘴坐直。

    “这些也是我的?”递到她面前,指一指其中几根明显的女士香烟。

    “汉娜姨妈的……”

    “?”

    戈蒂只好硬着头皮解释,“因为姨妈不会去清点烟夹……偶尔见一次面,每次只拿一两根的话发现不了……”

    他气笑了。戈蒂屁股挪远一点。

    “所以,这项伟大的收藏计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戈蒂被说的脸红,又是支支吾吾。

    他眼睛一眯,发出一声警告性十足的“嗯?”

    “大概……”

    “大概?”

    “去年?”

    “好极了。”极其的阴阳怪气。

    “……”戈蒂忽然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秘密了,她怕她还没来得及品尝一下露西小姐的快乐就先被打死。

    “这件事之后再说。”说实在的,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她简直要把他气死。但看一眼她的伤,多少怒火都只能熄灭下去。

    “过来。”

    坐那么远干什么?手一伸,一把扣过那只乱哄哄的脑袋,“怎么,怕我揍你?”

    戈蒂诚实的点点头,耳尖guntang。

    俾斯曼先生冷哼,说道,“你是欠揍。”

    这件事暂时的翻篇。于是他又将注意力回归到书包里。这下笃定里头一定有什么比香烟还过分的东西藏着,他居然有点害怕,这时候情书什么的反而变成小问题,他更怕看见些更过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