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陆秀秀看恒定贞不顺眼，恒定贞一时也无可奈何，于是两人一起保持了沉默。

    气氛有些许的尴尬，好在尴尬没多久，外面就响起了秋童的声音：“尊长，陆府到了。”

    陆秀秀如获大赦，感觉自己再待下去，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把眼前这人掐死。

    猛地站起身，起猛了，脑袋一阵眩晕，脚下踉跄，便身不由己的跪了下去。这一跪，就跪进了恒定贞的怀里，整张面颊都贴进了他的胸腹之间。

    男人似乎是沐浴过，身上的味道温暖清香，热量与味道从身体里面散发出来，带着特有的洁净气息，一股脑全钻进了陆秀秀的鼻腔里。

    恒定贞被她撞得后脑勺磕在车壁上，神情痛苦的皱了眉头，手上用力，仍稳稳托住了陆秀秀的身体。

    陆秀秀全身僵硬紧张，那只白皙修长的大掌几乎合捏了她半边腰身，她也不躲，像个束手就擒的小俘虏一样，睁大了眼睛。

    隔着薄薄一层衣物，陆秀秀感觉到对方那紧绷的肌rou。

    这人看着虽然瘦削，其实颇有份量，腰身挺拔，大腿修长，从骨头到rou都非常紧凑结实。

    “陆姑娘，你没事吧？”

    恒定贞认为这一下子大概是摔得相当之重，竟让她爬也爬不起来，担忧之际，忽然听到她问：“大人每次沐浴过后都这么香吗？”

    恒定贞愣了一愣，面上浮起一层薄红：“在下并未熏香。”近距离的凝视了她那双细眉杏目，他轻声问道，“陆姑娘，你能自己起来吗？”

    陆秀秀真想给自己一个巴掌，她刚刚是断了哪根弦，问的什么蠢问题？

    正要起来，陆秀秀忽然苦了脸，她好像……扭到脚了！

    因为起不来，只能跪伏着压迫了男人，柔软的前胸紧紧贴上他的胸膛，身体保持着拥抱的状态。

    尝试着动了一下右脚，好痛！眼睛扑闪扑闪一眨，眨出了一颗晶莹的大泪珠子。

    恒定贞见她莫名其妙哭起来，简直有些不知所措，以为是自己方才哪句话伤到她了。

    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替她擦拭眼泪，语气温柔的道，“陆姑娘，你不要哭啊。”

    陆秀秀两手紧紧握拳，看着男人绮丽俊美的脸庞，心血都热了，还没罢工的直觉告诉她——离他远一点，要离他远一点！

    下一刻骤然清醒，压抑下那躁动不安的内心，带了几分嘲讽之意说道：“恒大人，不管今晚是不是出于你的本意，可小女子的确失身与你，若是连这点责任都不愿担负，帝师大人，你又如何能当朝廷的栋梁啊？”

    “大人就这般嫌弃我？”

    恒定贞愣了下，说道：“姑娘想左了，我并非这个意思。只是……”他略叹了口气，“倘若在下未曾娶过亲，定会纳你为妻，只是我已经不奢望娶妻生子，即便真娶了你，也不过是让你一个人待在那空宅子里，耽搁你的青春，又何必造这个孽？”

    他身形高挑，哪怕坐着也如雪峰般巍峨。

    两人就这样相视而对，鼻息可闻。青年高大的身影兜头笼罩下来，叫她不得不仰起头颅，才能看到他的脸。

    陆秀秀挺直身体和他拉开一段距离，定定盯着他漆黑的头发，凉凉笑道：“你这种人最是虚伪，偏偏又装出一副慈悲面孔来骗人。不娶妻，不生子，你怎么不自己先断干净！”

    恒定贞听了这话也不恼火，依旧心平气和的对她道：“在下比你大了整十岁，纵使没有这层隔阂，你我之间也差距过甚，陆姑娘年轻貌美，想要什么样的郎君没有？若有福气嫁个功名在身的男人，再搏个好前程，以后何论没有好日子过？”

    叹了口气，又自嘲似的苦笑一下，“难道不比给我这个半残之人做妾强吗？”

    陆秀秀已经笃定他是个不愿意负起责任的渣男，连连冷笑：“恒定贞，我也不是非你不可了，放心，这辈子嫁猪嫁狗，我也不会嫁给你！”

    恒定贞听出她话里的赌气之意，并不生气，可一时也辩解不清，只垂头说了句：“对不起。”

    “大人再位高权重也不能这样羞辱人，罢了，今晚的事就请您从此烂在肚里，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说完，扭头跳下马车。

    “陆姑娘，这里有瓶药膏，可治疗你身上的鞭伤。”

    “不需要！”

    他原就是与慕容仪完全相异的两个人，枉她还对他有所期待，像这种残酷无情的人，根本不能指望他负起什么责任来。

    恒定贞又在后头喊：“陆姑娘，以后你若有急难之事，可叫人来通传于我。在下不会坐视不理。”

    陆秀秀充耳不闻，头也不回的走了。

    *

    进了宅子，陆秀秀匆匆来到一间屋子前，轻轻打开门，走到床旁边。

    床上躺着的人，因为长久的昏睡不醒，脸颊瘦的凹陷，尽管如此，也难掩眉眼中的温柔沉静。

    “阿娘。”

    看着朱巧云这模样，陆秀秀心里一片酸楚，但又无可奈何。她俯下身去，紧紧的抱住了朱巧云，吸了吸鼻子，眼角睫毛挑着一颗晶莹泪珠，哽咽着发出了声音：“阿娘，我回来了。”

    有气无力的苦笑了一下，“我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老天也知道我没有活够，又给了我一次重来的机会。”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朱巧云是在去年端阳节上出的事，当时她的继姐陆瑶慌慌张张跑过来，带着哭腔对她说秀秀，小娘掉河里了。

    陆秀秀闻言立刻就傻了，像个疯子一样跑到河边。

    最后朱巧云被救上来，由于长时间的溺水，导致水进入肺里，缺氧严重，意识丧失，从那往后就成了这模样，和活死人差不多。

    “秀秀，都怪我不好，我不该让小娘去帮我放孔明灯的。”陆瑶一边哭一边说，“好端端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父亲总是不在家，我一直把小娘当成亲人，小娘，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看着陆瑶伤心欲绝的样子，陆秀秀根本不忍心苛责。

    陆瑶生的美，那时候她有多喜欢这个jiejie，只要陆瑶流两滴眼泪，说几句好话，自己就会像个傻子一样为她鞍前马后，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记得来陆府那年，陆秀秀十二岁，早早的便什么都懂了，从小她就知道自己是寡妇生的私生女，但她并不为此事自卑，因为从小到大都有阿娘在身边，她并不觉得自己比旁人缺少什么。

    朱巧云看似温婉，实际上是个内心坚强的人，她有手艺，便东拼西凑的借钱开了间绣品铺子，她的绣活好，很快就出了名，很多大户人家的女眷都指名要她的绣品。

    随着收入与名气节节攀高，朱巧云也借此攒下一笔不小的积蓄，日子越过越红火。

    和陆风好上时，朱巧云还在为未嫁的夫君服丧，为避免旁人闲言碎语，两人总是偷偷摸摸的见面，虽然步步小心，仍不慎暗结珠胎。

    女人怀孕本是再平常不过，奈何这怀孕的却是个早死了丈夫的寡妇，有嘴碎的便猜测，是朱巧云受不了房中空虚，多次与不知哪里的野男人苟且偷欢。

    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漫天。

    陆风唯恐风言风语影响了自己的前途，当即便与朱巧云断了来往。

    无论坊间言论如何不堪，朱巧云还是将陆秀秀生了下来，靠着一针一线将孩子拉扯大。

    没过几年陆风的原配过世，也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对朱巧云余情未了，总算想起还有她们母女两个人的存在，终于在陆秀秀十二岁那年，把她们母女接回了陆府。

    第一眼看见陆瑶的时候，她正坐在廊前的柱栏上看书。低着曲线优美的颈，阳光照过重重树叶缝隙，千回百转映在她脸上，温柔沉静，美得不像凡人。

    “瑶瑶，这就是爹跟你说的云姨，快过来见过云姨。”

    陆瑶唇角漾着甜美的笑意，很欣然就接受了她们母女。

    “秀秀，瑶瑶比你大几个月，以后她就是你的jiejie了。”

    陆秀秀嘴角抬起一丝苦涩的笑，陆瑶容色娇美，又善解人意，但凡见过她的人没有不喜欢的，就连自己的未婚夫沈煜也不例外。

    前世陆瑶和沈煜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幽会过好几次，而她却毫无察觉。

    气愤自不必说，然而更多的是难过，一个是自己的jiejie，一个是自己的未婚夫，她深觉自己受到了背叛，虽然放弃了撕破脸皮的冲动，但她为了证明自己并不需要跟谁抢男人，也为了证明自己的洒脱和无所谓，便毫不犹豫参加了迎春宫宴，就在那次春宴上，她遇上了慕容仪。

    当时慕容仪喝的不省人事，陆秀秀便趁机将他带走，解了他的衣服，也解了自己的衣裙，末了和他共同躺在一张榻上。

    而当慕容仪醒来，发现自己赤身裸体的仰卧在床上，旁边还躺着一个陌生的女人，人都傻了，带着愧疚和怜惜一个劲的向陆秀秀道歉。

    陆秀秀也适时的装出一副羞愤难当的样子，见她如此，慕容仪更加怜爱了，一再许诺会对她负责。

    两人本就郎有情妾有意，陆秀秀更是一见面就对他流露出相好之心，如此一来二往就勾搭到一起去了。

    尽管慕容仪比她小两岁，对她却是百般疼爱万般顺从，两人很是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幸福日子。但细想想，其实慕容仪对她也仅仅只是“疼爱”罢了，单凭两人之间那点打情骂俏的小感情，根本不足以让他为了她去对抗群臣的山呼海啸“请陛下处置妖妃以正朝纲”。

    女人和江山，慕容仪终究是选择了后者。

    虽然对慕容仪是以利用为主，可毕竟跟他久了，其中的感情浅淡不了，一想到前世的下场，陆秀秀还是忍不住忧伤慨叹。

    慕容仪那边，她是彻底断了念想。

    都说天下男人皆薄幸，可总有漏网之鱼吧，她就不信，偏她遇着的都是渣男。

    没了处子之身又如何，难道没了处子之身，她就不是陆秀秀了？她有条有理的安慰开导自己，同时把今晚发生的那最不堪回首的一段记忆剪除，若无其事的不再去想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