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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凉往事234

    2.

    那一年闹了大范围的饥荒,各处纷争乍起,屯粮蓄兵,军队所过之处,哀鸿遍野,又逢大水灌世,天灾人祸,许多地方几乎颗粒无收。

    似乎一切将要迎来一个节点,之前的乱世仅仅是个开端,真正的地狱方才悬于世人的顶上,即将倒扣人间。

    倾天的大雨声,比以往每一年持续得都要久,仿佛无尽的哀嚎,为这即将颠覆的什么。军队无法在大雨中行进太久,许多军阀被困在某个地方,时间久了会怎样,谁也不愿去想。

    张辽亦每日为粮草之事发愁。

    气氛好像越来越沉重,沉默渐渐充斥在他们两人之间。终于在某日,放了粮后,他一圈一圈搅弄着碗中的稀米,听见声音,抬起头刚好与端着碗进来的张辽对视。

    不能继续留在河内,坐以待毙了。

    军队起了程,绵延着断断续续的行进着,在河侧,在山谷,像是依附在广裘大地上爬行的虫,而乱世之中,天灾之下,这样奔波的虫,还有许多,仿佛是它们吸干了这片大地仅剩的生机。

    大雨急下,一滴一滴拍打在冰凉的铠甲上,叮当作响。马匹开始不安,雨水几乎阻挡视线,再难前行,承载着物资的车陷进泥里,几个士卒在雨雾中四面八方的使力,断裂了车缘。

    吕布翻身下马,几步跨到车旁,重新安排众人,与他们一同搬起车架,后勤的兵趴在泥泞之中,换上木板。口鼻都快被雨水呛住,声音也被阻隔,后面的队伍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渐渐发乱,前方的张辽隐约听到了,手臂挡在头顶回头看着。一片大雨中,花勃静静地注视前方。

    “下个村子再看看吧。”

    张辽话毕翻身上马,所有听见了的人都无声,下一个,真的还有下一个吗。

    没有人说话,黑暗中的弦不断绷紧,将军状似不痛不痒,但后面所有追随着的士兵,都还在相信他。

    “前面是下邳。”赤兔与花勃并肩前行,吕布勒了勒马,“你在后方扎营,我带人去吧。”

    张辽沉默不语,只有马蹄作响。

    总归要走到这一步。不是这个村子,就是下个村子。天降大雨,没有人能逃过天命,在他们之间轮转的,只有宿命。不管是什么样的场面吕布都不会动摇,早在他还在窝棚里的时候,早在他身上还带着那片印记的时候,人间至惨的景象,他都见过了。

    破下邳的那日,也是晴天,张辽独自在军帐之中,绣来绣去,耳边却响了一片的淅淅沥沥。直到士卒来报,吕布归来。

    下邳什么也没有。

    他带回军营的,只有一个孩子。

    阴雷滚滚,这场雨似乎永无止境。又是一个无言的夜晚,前路仍就漫漫。离开下邳的前一夜,他们都听到,安静的营帐外,最后一丝寒蝉的声音。

    白露尽,此后再未落过雨。乌云却仍旧笼罩着整个天空——这场雨下过冷秋,再后面,便是凛冬。

    霜降,枯草遍地。马蹄踏过土地,没有半点生机。

    吕布看着张辽将煮得最熟的米筛出来,又捣碎,呈糊状,喂给旁边瘦小枯干的小男孩。他尚不会吃饭,呆呆的,阴恻恻的,也不出声,不知道能不能听懂人话,是不是傻的,张辽一般用表情和语气跟他沟通,倒也不必发出太多声音,还没人发现什么。

    其实吕布根本不知道这样大的孩子要吃什么,他小时候没少吃树叶草叶,再小就不记得了,大概张辽也未必清楚,只是,能活下来的话,就凑合活吧。像一只小猫,像一只小狗,不知道他能长多大。

    小男孩吃掉了一整勺糊糊,一点没漏,张辽看着他笑了,似鼓励和赞赏,吕布也不自觉地笑了。

    “到下一个村子的,就把她送人吧。”

    他低下头,刚刚嘴角的弧度似是从未出现过。

    军队要行军,怎么可能带着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呢。从下邳到这,已有一段路程,没给颠死就算她命大了。谁也不说,不代表日子就不是越来越难过。万不得已的时候总会到来,留得,留不得,留下,大抵也是死。

    他们都清楚,所谓下一个村子,不过是又一次将军队压上绝命线。他们不拿,会有人拿,要么死在他们手上,要么死在下一个路过的军队手上,甚至肚子里,要么冻死在终将到来的寒冬。而这孩子,送走了,或许也就随着下一个村子去了。

    这一年似乎格外漫长。自大雨落后,一眼又能望到尽头。

    张辽不搭话,只是静静地将饭一勺一勺喂给她,直到她吃尽,帐子里只有一点点碗筷碰撞和咀嚼的声音,吕布始终没有抬头。

    勺子落回空碗,张辽起身。轻飘飘的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在上方想起

    “好啊。那就打。”

    3.

    夜里,全军隐蔽。他们埋伏在这条路线上,与另一支军队发生了冲突。现场足够混乱,冷月之下唯有刀光剑影,中军与侧翼被从中冲散,吕布率军突围,双方汇合,见到了张辽亲卫,却不见张辽。

    “他人呢?”

    赤兔马原地打转,对面败军四散,哪个方向都有,失了主人的战马也在到处踩踏,他们这次突袭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后方,因为早已无路可退。

    “将军,花勃!”

    一士卒牵着高大骏马来到身侧,吕布一眼便知,那就是花勃。

    他翻身下马,在花勃身上摸索,暂时没发现血迹,看了看四周,下令在不远处修整,打扫战场。

    亲卫们各行其事,吕布的身边一下子空出许多,他看着花勃闪烁的眼睛,那个孩子,已经丢了吗。

    整夜,军中气氛沉重,放在往常,反正张将军是不会有事的,亦无须担心什么,只是这次,似乎吕将军脸色不太好。

    未扎营的军队不可无人压阵,他知道他应该相信张辽。至于孩子,也许命运如此,但张辽这般找寻,他心中自然不会好受。

    他又想起从前辗转于地窖窝棚的日子,失散曾是家常便饭,一家人卖到不同的地方,远一些的,在路上就死了。若真回不来的话,就让一切怪在自己身上吧。

    整夜未眠,太阳在山下蠢蠢欲动之时,一形单影只的身影出现在东方山野的边际,吕布起身,迎了几步,又迎了几步,直到仍在迷蒙中的队伍都落在身后。

    张辽拎着长剑踏着遍地哀瑟的枯草步步走来,干涸的血液掩盖了剑光,寒风飒飒,滚了泥土的衣摆翻飞摇晃,他风尘仆仆地来到他面前,二人无声对视,展开一角的披风下,一张乌漆麻黑的小脸闭着眼睛,仍在梦乡。

    后方渐渐传来军队的响动,原来不知不觉中,东方已经破晓,天初亮了。

    雪纷飞,他们路过一个又一个村子,天气寒冷,行军也困难了许多。冬日的风吹在脸上像是刀剌的一般,吕布将小男孩塞在披风下,那架势像是要把孩子捂死。

    “给我。”张辽回过身,皱着眉用手挡了挡眼前的风雪。

    “咳…”天寒地冻,吕布呛雪,把孩子揪了出来,换给张辽,感觉睁眼都困难。

    这样下去迟早要被冻死。

    无法前进,不得不扎营,马蹄踏过雪面,泥和的满地都是,军营里的路变脏,有人在中间搭上了木板。吕布一路走进主帐,孩子窝在床铺里,身上盖了一堆七七八八的东西,吕布上前摸了摸他的脸,没死,没发烧,好坚强。

    他转过身,以为张辽正在计算回到西凉后重新经商的事情,但他没有,他在缝衣服。

    吕布来到他对面,慢慢坐下,发现这是在下邳的时候张辽绣的那堆乱东西。当时无法成型,现在派上了用场。

    “我去北面部落吧。”

    “那伤亡呢。”

    吕布低下头,张辽总是能想到更多,只是若这样下去,军队无法到达西凉。

    “路过下个村子……就将她送人吧。”

    张辽不语,继续逢着,过了好一会,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雪停之后,天气似乎更冷了些。整军待发,吕布将穿得厚重的孩子举给马上的张辽,张辽取来一件披风把他从上到下裹了,用手按住开口,只留双黑黑的眼睛在外面。

    路过下一个村子,两位将军的马渐渐慢了下来,张辽看着吕布,吕布看着张辽。

    或许该是分别的时候了,乱世之事,几件尽如人意呢,即便是他们自己,战场厮杀,也说不定哪一天就……

    “文远……”

    “将军!”未尽的话语被打断,前方部队已走出很远,有亲卫转头寻他们而来,“发生何事?”

    “………无事!”张辽的眼神停留在他脸上,里面诸多情绪,想必都能明白,只是没有说话的时候,张辽答了一句随即策马向前追去。

    不如就一直陪伴彼此,同生共死。

    4.

    同生共死。打仗的前一夜军队总是格外安静,蜉蝣朝暮,无事的时候,每个人嘴上都说的活一天是一天,大概其余所以的话,都吞进了这一夜的无言。

    营地特别简陋,将士们大多铺了披风就地而躺,或靠着什么枕着自己的肩,亦不知是否能眠,总之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那个孩子滴溜溜地看着他,他递给她一只箭筒,她便枕着,蜷缩在他身边。

    火堆发出噼啪声,她在睡前看向靠坐在对面的张辽,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眼神似乎从她身上穿了过去。他身上沾了很多尘土,灰扑扑的,她浑身上下也灰扑扑的,之前张辽还给她拍拍,现在已经拍不干净了,吕布更是如此。他们是两大一小,三个土人。

    张辽朝她轻轻笑了一下,好像在说,睡吧,睡吧。她便闭上了眼。

    那笑容在吕布看来是勉强的,果然张辽视线移到他身上的时候不笑了,只是扒了扒火堆,沉默地低下了头。

    刀剑无眼,温热的鲜血在她面前喷散时,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脸。

    军营里又吵闹了起来,仿佛蜉蝣又跨过一夕朝暮,向死而生。他们在庆祝,只为明天,不为后天。

    吕布肩上刚敷了药,痛得直皱眉。张辽就看不得他这衰样,从战场上下来骂了几句不要命了,现在不管他了。

    那小孩倒是得了厚待,终于有了水,能好好擦洗一番。她的身上还是溅到了一点血。

    将脏水倒在外面的时候,突然看见冰冻的泥土下,似乎有一抹绿色探头而出,似是幻觉。

    卧在榻上,辗转反侧,吕布少时目睹奴隶被扒皮,用来制作“偏方”。他想这刀关剑影断臂残肢的,到底不好。

    他望着头顶的营帐,如同自言自语,“路过下个村子,就把她送人吧。”

    张辽轻轻打了他一拳,翻过身去,语调压低又拖长,“少婆婆mama。”

    肩膀疼,睡不着,静了一会。

    “她好像还没有名字。”

    当初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能活多久。

    他们想起离开下邳的前一夜帐外微弱的蝉鸣,像是她生死一瞬脆弱的性命,大雪尽处,寒冬终要结束。

    军队再次启程之时,许多地皮裸露,冒出绿色的小芽。西凉不远了,士兵们迟疑地看着这些芽儿,难道之前那几场快冻掉人性命的大雪,照的将是一个丰年。

    马蹄哒哒,队伍浩荡地穿行,踏过命运曲折的土地,冬末的暖阳一点一点融化积雪,它们熬过了又一个交替的轮回,冲破土壤,奔向下一个绽放,与死亡。

    他低头看了看那个孩子,又看了看前方张辽笔直的背影,最后对着淡蓝色的天空,深深地,长呼了一口气。

    蝉蜕于污秽,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