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07）

    知道吗？在外人面前，有的人总是会假装得很坚强，但当他一个人孤独的处在某个角落里，当他一个人孤寂的寻找了许多年。仅凭着一个人带来的一缕光就足够把他的脆弱暴露无遗。可是啊，那个带给他光亮的人也会将那把他的那份孤寂混着爱意让这份脆弱的伪装褪下再褪下，然后脆弱无处遁形，全部汇入一个坚实的怀抱里，那是爱人的怀抱啊。

    晏明绪紧紧的抱住简隋英，汲取着他怀抱中的温暖，那里过于温和，让他冷了、硬了多年的心都似乎有化开的痕迹。时机太好了，他看着简隋英脸庞，体内不安的、卑劣的因子告诉他他该吻他，然后把他揉碎到自己的骨血里片刻不得分离，可最终，晏明绪还是轻轻的摇了摇头，将吻印在了简隋英的额角。

    “慢慢来。”他告诉自己，不要急。随后在简隋英差异的目光下拉着他，把他送回到了他的房间。

    今天他依旧在读那本《追风筝的人》，他拉着他的手缓缓的为他读着，当读到1975年冬天，一切祸根形成的时候，他明显的感觉到简隋英手微微一颤。晏明绪读书的声音顿了顿，可还是握紧了简隋英的手继续为他读了下去。

    他看的出简隋英也有一些心病，可他也相信，简隋英不会被这些问题困扰太久，他需要做的，是给他提供一个安全，舒适的港湾，让他能够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那些问题。

    简隋英今天睡的比之前晚一些，晏明绪暗自记录着，不过还好，时间不算太晚，简隋英能得到充分的休息。只是他就没这么幸运了，清晨晏明绪就被手机铃声吵醒。晏明绪立即坐起身子让自己清醒过来随后接通了电话。这个时间，如果不是什么重大问题，大抵不会打到他这里来。

    果不其然，郊区的一个工厂因年久失修引发重大火灾，工厂里还有不少工人在居住，烧伤的人目前还在统计中。“工厂老板呢？他是不是第一责任人？”晏明绪当即问道。

    “责任人是责任人。”秘书有条不紊的汇报道。“可据现场工人们交代，他有挺久没去过厂里了，厂里工资也有日子没发过。”

    “算了。”晏明绪也知道现在首要问题不是追究责任，而是安抚伤员。于是匆匆洗漱了一番就打算出门，回头想想又觉得有些不放心，正准备给简隋英留张字条，简隋英就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推开门走了出来。

    “今天这么早？”简隋英似乎还没睡醒，声音也透着股子慵懒。

    “吵醒你了？”晏明绪略语气带了些歉意随后道。“郊区出了点儿事儿，我得去现场看一眼。估计今天回来的也晚，等会你把门锁好。早饭自己出去吃点。记得喝个奶或者豆浆，别空腹。还有……”晏明绪还想再说，冷不防被一把推出门外，门咔嚓一声落了锁。

    晏明绪微诧，随后无奈的笑了笑便驱车去了火灾现场，现场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这个工厂主要加工服饰，本就是一堆易燃品，一颗火星子都能引发熊熊大火，更别提是线路老化，直接把整个厂房烧瘫痪了。

    秘书见晏明绪自己过来连个司机都不带匆匆迎了上去，一同迎过去的还有直属辖区区长，武警消防部队队长还有公安局局长。晏明绪看这些人看的心烦气躁的，当即便问。“事故什么时候发生的？怎么才通知我？”

    “昨晚发生的，现场控制的还行，就没立即通知您。”区长也知道自己责任重大，当即便答道。

    “先不说这个，工人都送医院了吗？烧伤多少人？有死亡吗？”晏明绪继续沉声问道。

    “据目前统计，轻伤有30几人，重伤6个，死亡……“区长战战兢兢的继续道。“死亡1人……”

    重伤6人，死亡一人。晏明绪想笑，轻飘飘的几个数字就可能把几个家庭的一生给改写了，可他怎么也笑不出来，随后怒道。“线路老化这么大个事儿你们安全隐患是怎么排查的！一年排查一次也能发现问题吧！还是真就走个形式看看就过去了！”

    区长也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他罪责难逃，便也不再发一言，静静等着晏明绪的指示。晏明绪还能怎么办，现场他也看过了，事故发生的原因他也知道了。剩下的就是安抚群众和问责。

    问责还好办，安检部门有一个算一个都逃不掉。那剩下的就是安抚伤员和群众了。按理来说，伤员住院的医药费应该由工厂第一责任人和政府负责，可工厂第一责任人下落不明，工人们一个一个还都躺在医院里。工厂烧了，剩余工人还面临着安置问题，每一个都是重中之重。

    会上晏明绪问了问在场人的意见，可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医药费还好说，可那么多工人安置，光安置款就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少说得上千万。这部分钱该谁出？以什么名义出？每一个都是问题。这时候发言，无疑是把问题揽到自己头上。

    晏明绪等了一会儿可迟迟等不到答复，沉着脸开口道。“安检算是最主要责任方，你们认大头没意见吧。”

    “没有。”安检管理局局长闷头答着，出这个事儿他确实要负主要责任，晏明绪拿他开刀他也没法反驳。

    “好。”晏明绪点点头又把目光投向了劳保局局长。“后续工作本应该你们做，你们是不是也得认领一部分。”

    “是。”劳保局局长也应着，可他心里其实也确实憋着一口气。事故出了，政府确实有责任，可还有另一个责任人在呢，那就是工厂老板，员工安置问题本就应该工厂老板负责，即使现在老板跑了，也轮不到政府，可晏明绪都发话了。他也不好在会上直接反驳，再憋气也只能暂且忍耐，等会后私下再谈。

    晏明绪见开了个好头，后面的话再说起来也顺畅了，让公安从维稳经费里再出一部分，剩余的部分则由区里自行补充。他打量着会上人的脸色，也知道他们不情不愿，可事儿已经出了，总不能真等到老板抓到那天再安抚群众吧，老板什么时候抓到，抓到能不能拿出这部分钱，都是个未知数，那么多人还在医院躺着呢，那么多工人还无处落脚呢。这时候他们这些当官儿的不负责要等到什么时候。

    晏明绪更知道自己这么干了相当于犯了众怒，可事实就摆在那儿，他除了强硬的这么安排，也没有其他办法。果不其然，会后劳保局局长就找到了他，劳保局局长姓郑，和他关系还算可以，有过几年的同窗情谊。有了这层关系说起话来顾忌也少了些。

    “我觉得这样不行。”郑局长见到晏明绪后当即表态道。“这钱就不该咱们出，该出的是那个没抓到的老板！”

    “是该他。”晏明绪朝他挥了挥手让他坐下，又亲自给他倒了杯水道。“可现在人不是抓不到吗。”

    “那也不该咱们这儿拿啊。你这么安排，让下面儿人怎么看？哦，合着我们就该当冤大头，那以后那些商人门出了问题一跑，把责任都推给政府，政府就活该给他们擦屁股。”他这话说的粗俗，可还在情理。晏明绪也没纠正他，只低低道。“那要是抓到了没钱呢？人就不管了？”

    “那是他们的事儿，咱们可以给工人找律师，依法维权，可不能直接给他们出了吧！这个口子不能开。各部门经费都有限，你拿维稳经费安置工人，那维稳怎么办？不是我说的严重，晏厅，你这都属于违法了！年底纪检来查，你能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代吗！”郑局长说的有些急，声音也不自觉的抬高了许多。他说这些也不止为了不出那点钱，他和晏明绪还是有点情谊在里面儿的，能看得出来这事儿可大可小。说这些也是给晏明绪提个醒，让他做事有个考量，别到时候真惹出来大祸。

    “这个到时候再说。”晏明绪一意孤行道。“各区不是马上要招商了吗，你们出的那部分到时候从照商款里划分出来再还进去。”

    “你……”郑局长眼睛都瞪大了，他知道晏明绪胆子大，也怎么也没想到晏明绪能这么大胆，直接把各个部门的款项擅自挪动，而且还说的这么轻描淡写。他都不知道该劝晏明绪点什么好了。最后也只能伸着大拇指低声叹道。“你行，晏厅，你行，我服了，你就这么玩儿吧，作为老同学我也不说什么了。我祝你成功。”

    郑局长离开了，晏明绪站在窗前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神色匆匆，焦急的，松懈的，擦拭泪水的，抱着孩子玩耍的，第一次感觉到有一丝力不从心，他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可能不对，也可能引火烧身，可问题就摆在那儿，不解决又不行。以前晏明绪听人说力不从心这个词的时候常常嗤之以鼻，可此刻却感同身受。

    晏明绪拿出手机，手机屏幕上的简隋英安静的睡着，毫无防备，满身的松懈。“小简啊。”晏明绪在心里默念着，纵然强硬了小半辈子的高大男人此时也不得不承认，他在依赖着这个给予他温暖的人，他的坚定给予了他方向。

    简隋英还在办公室里忙碌着，他也看到了今天的新闻，知道郊区事故的重大。他想象着晏明绪忙碌的工作的样子，忍不住给晏明绪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晏明绪握着手机听着简隋英叫他的名字迟迟说不出来话。

    “很难吗？”简隋英听着对面儿沉默不语问道。

    “不难。”晏明绪兀的笑了。有什么难呢，他想，他已经万分幸运，遇到了毕生所求，其他的，再难也就能挨过去了。“你呢？”晏明绪低声问。“早上有正常吃饭吗？晚上我回去晚，你自己在外面儿吃注意点，要是睡觉早记得把门锁好。”

    “知道了知道了。”简隋英不耐烦道。“等你回来再睡。”

    “要是回去晚不用等我。”

    “好像不太行。”简隋英笑着说。“要等你，没你，我睡不着……”

    “好。”晏明绪没再阻止。

    明明是白天，晏明绪却看到有比白昼更亮的光出现了，不仅给予他方向，更让他感觉到，有人在依赖他，不是依存依靠，而是做为一个家人的信赖，至少有人信赖他。晏明绪想，那就可以了……

    下班时间到了，简隋英也没按时回去，今天又是他复诊的日子，简隋英没等医生的通知提前上了门。

    这实在是一个太好的信号，医生直接把简隋英迎了进去。待简隋英坐定缓缓开口道。“看你气色不错，最近休息的很好吗？”

    “确实不错。”简隋英想着他的睡前读物会心的笑了。“最近换了个环境，生活节奏变了。也能克服一些障碍。”

    “比如说呢？”

    “可以拉琴了。”简隋英支着下巴神色放松的说着，医生敏锐的注意到简隋英的眼神儿变了，以前简隋英来到他这里目光都是空洞的，茫然的。话也不十分多，坐下就是听音乐，无一例外的都是小提琴，她看得出来简隋英在极力的克服自己对小提琴的障碍，可现在，他居然主动拉琴了。而且提起琴，他的目光中甚至带了一丝柔和，医生也笑，她问。“是因为环境变了吗？”

    “有一部分是吧。”简隋英笑意盈盈道。“也算是找到方向了，过去学琴，是和我弟弟一起的，我们两个都喜欢小提琴，有时候借着音乐沟通。后来……分开了以后，就不再想碰了。至于现在嘛，我发现音乐这种东西，不止可以和弟弟沟通，还可以拉给别人听，更可以自己听当作消遣。”

    “是和你住在一起的那个人给你勇气了吗？可以说说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他呀。”提到这个人，简隋英眼里就充满了笑意，他说。“挺奇怪的人，明明是控制欲特别强，也不习惯服低做小，更不习惯压抑自己。可他就是愿意这么做。”

    “确实是个不错的人呢。”医生笑笑重新引导起话题。“你们认识的时间不算长，却了解的这么深，是因为以前有过相似的经历吗？”

    简隋英的笑意终于收住了，他咬了咬牙，指尖有着轻微的颤抖。又闭上了眼睛，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不一样……差的……太多了。”他说。“从前太多错觉了，我以为抓住有一丝血缘关系的人就能有个家，可那些都是假的。”

    “还是你弟弟？”医生试探着开口道。

    “是他。”简隋英定了定神缓缓的叙述着。“我上次应该告诉过你，我再回去发现他变了。可我总是告诉自己，其实没什么变化，他还是我弟弟。我母亲已经不在了，父亲又是那样，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得对他负起责任。我也一直这么告诉他，我说我永远不会抛弃他，他是我的亲人，等我足够强大一定能接回他。可事实上……”简隋英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医生没有催促，等简隋英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以后才轻声说。“他过分的依赖你，但是你没做到你的承诺？”

    “我接回他了。”简隋英低低的说。“成年以后我有了自己公司，稳定后就把他接回来了。父亲不认他也不管他，他算是我养大的。他学习成绩不错，毕业以后也进了我的公司。交给他的事他能做的很好，可我发现他不满足于这些。他慢慢的怂恿我开除一些父亲安置在我公司的亲戚，我没同意。他也没再提……“

    简隋英说这些的时候始身体始终紧绷着，像是那些过去的事件仿佛还在眼前一样。医生看出简隋英状态不对，连忙安抚道。“这些应该已经是很多年的事情了，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伤害了。先不急，我们一点一点来。”

    “没事儿。”简隋英摇摇头继续道。“他不再提不是代表他放弃了，而是在私下里做了不少准备。转移公司财产，招标会故意迟到，然后自己挂牌经营和我打擂。他做了挺多，目的只有一个，逼我舍弃这个公司，逼我舍弃那些所谓的亲戚，从而选择他，因为我说过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你……怨他吗？”

    “说没有肯定是假的。”简隋英淡淡的笑了一声道。“公司是我的心血，就这么舍了不可能不心疼。可我更怨的不是这个，是他……“简隋英再也说不下去了，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的陷到了rou里。医生也知道今天差不多了，提前结束了这场回忆，慢慢的让简隋英平静来才说。“这些是真的已经过去了，尤其是现在，你又有了一段新的生活，遇到了一个新的人，你会慢慢走出去的。”

    “会的。”简隋英目光坚定道。“一定会的。”

    这次是真的会了。简隋英闭着眼睛想。他是那么不同，压抑着自己的天性也要给予他他能接受的安全距离，只要他们一起努力，又有什么是不行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