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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师男徒

    

女师男徒



    明同书院最近新增派了一名博士,因已有博士六人,且无新增学科,故此博士每月授课一次,主讲学辩经,最重要的是她是一位女子。

    此消息一出众人哗然,女人跑到男子书院来授课,还是大名鼎鼎的贵族学府,岂不是有违礼法。

    “听闻那许祯言博士,就是颇负才名的女道谨善……”

    “她天泷九年投的道观,听说当时不过十二岁,如今已有十一年,为何又摇身一变做了明同书院的博士呢?”

    “听闻周太后常去普宜观烧香,许是聊的投机……”

    “奇也怪也,如此说来周太后安排许祯言来书院讲学只是为了给圣上寻不痛快?”

    “应是如此,太后与圣上不和已久,两人为夺权早已撕破脸皮,太后要女道来讲学辩经,怕是天下人都要耻笑我们了……”

    两个学生在亭中石桌旁大声讨论,还有三人懒散躺在长椅上,似笑非笑。

    “有趣有趣,早先便听说过谨善女冠所作‘风雪夜寄宋飞卿’、‘感怀遥赠友人书’,立意高深境界非凡,待见了她,是沽名钓誉还是才情绝佳一试便知!”京兆府尹的公子张忝兴奋道。

    “非也,我父亲说谨善不过一介女流,为了躲避婚事与人私奔,被抛弃了才去做的女道,那些出尘的词句是抄来的罢了,好让世人不觉得她是个离经叛道声名狼藉的女人……”

    “我知道的可不是这样的,那许祯言本是庆州刺史的千金,幼时便不同于寻常女孩,不仅随父上战场,对于战事也有自己的独特见解,不过……庆州失守后,其父战死,她或许是了悟红尘才做了女冠……”

    “若真是如此,倒也是奇女子也……”

    众人点头附和一时颇有感慨。

    “呵!”一直静静听着的周山侯世子林云廷冷笑一声。

    “不管她为何做了女冠,让她来明同讲学就是羞辱所有世家的脸面,我们也得给她点颜色瞧瞧,看她是不是吓得涕泗横流乖乖滚出明同!”林云廷生的极好,面净如玉、唇红齿白,大家都说是像周山王妃一些,看着清冷的一个人,行事却娇纵跋扈,旁人却不敢多说他一句,这天底下治的住他的人可不多。

    “世子可有什么计划?”一人讨好问道。

    “整人的手段,小爷多的是,不过好歹也是个女人,先给她奉上点小小的‘见面礼’吧……”

    林云廷勾起唇角,明明是邪气又带着恶意的笑容,偏生在这张脸上,显出一丝颠倒众生的妖冶来。

    待到许祯言来的那日,书院好不热闹,山中雨雾弥漫,她着黛青色长衣,和这风景倒是相配,身后远远跟着两个伸头张望的学生,一直随至课室。

    十几个人端正盘坐在座位,目光紧紧的盯着她。

    她比京中贵女大多高些,身形清瘦。面容和气质一样,很是素淡,林云廷先是想到了莲花,后又觉得不对,莲高洁却也粉俏,大概是兰?兰又太过高洁寂寥……

    最后他想到了寻常山野常见的白色月季,十分的清香淡雅。

    或许这是她的假象吧,毕竟传言也有说她是个放荡虚荣的女人。

    许祯言放下布包,注意到了红木案上一个盖着的竹框子,她以为是助教准备的东西,正欲搬至一旁,有学生出言阻止:

    “先生且慢,框中所装乃学生们为您准备的见面礼,先生不妨现在看看,收下学生们的一片好意……”

    “见面礼?”许祯言看了看竹筐,又在课室中环视一圈。

    “正是,算不上什么珍贵的东西,我们想先生乃女冠,不爱金银钱财珍馐美食之物,故结伴为先生在此山中采了一些山珍野果,万望先生不要嫌弃。”

    “怎会,这比任何礼物都要贵重,劳烦各位了,不过以后就不必再这么做了。”

    许祯言脸上浮现一丝极淡的笑意,很快就消失了,双手抓着框边,感受到里面有活物似在游动。

    “先生不打开看看吗?”

    这咄咄逼人的语气,若她不打开,应该也不会善罢甘休。

    所有人都静默着准备看接下来的精彩好戏。

    许祯言将竹筐又轻轻放下,然后面色沉静的打开竹盖子。

    竹筐里盘绕着一条粗壮的黑色条纹蛇,突见光吐舌‘嘶’了两声。

    许祯言有所准备所以只是心跳快了一瞬,看了一眼后,便把盖又重新盖回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竹筐放在书案旁。

    意料中的尖叫、晕厥、哭泣辱骂都没有出现,众人惊愕。

    不可能,那条蛇在她进课室前才盖上盖的,绝对在里面……这女人竟然能做到如此泰然自若面不改色,真的是叫人刮目相看……

    “有意思……”林云廷丝毫没有计划失败的恼怒感,反而是饶有兴致的盯着许祯言素净的脸,想着另外的手段,总有一样会让这个女人大惊失色,流露出痛苦哀伤羞恼的神色。

    “确是‘山珍’,多谢各位美意。”

    许祯言顿了顿,也没有追究此事,轻描淡写的揭过。

    一眼望去,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贪玩好斗,这些人,却要做朝堂未来的希望。

    “各位虽年少轻狂正风流,不过都已是人中龙凤,日后也将成为我朝的栋梁之才,在下才疏学浅,教导各位公子着实惶恐,论学识,各位令尊大人与书院的几位博士都是学富五车,甚至你们中许多人看过的书都比我多,故我只能尽量教一些书上没有东西……”

    “既然先生忧心无法好好教书,学生越星有一妙法,不知先生允否?”又有一人未得提问擅自发言,完全没有纪律,也丝毫不把许祯言这个先生放在眼里。

    “且说来听听。”许祯言也不恼怒,淡淡道。

    “听闻先生才情俱佳,学生斗胆向先生请战,三题为限,若先生胜出,我等心服口服。”

    “可。”

    “各出三题,全对即胜,平分算先生输,比分领先也胜出。”

    “若是我输了,我自当请辞,若我赢了,还望各位恪守纪律遵循师生之道,如何?”

    “甚好,那便开始,若有得罪还望先生海涵,请听题——”学识最好的翰林之子越星做了一揖,笑的得意,想必是胸有成竹。

    越星抿嘴思索片刻,道:“先生博览群书,想必诗词文章信手拈来,不知《女诫》烂熟于心否?妇行第四篇,烦请先生解答。”

    “女诫教导女人恪守妇德,教导男子的文章却只教他们做一个君子同男子打交道,可有教敬重女子的道理?既然各位好奇《女诫》所言为何,听完之后,还望能做出《男诫》、《男德》之类流传千古的文章。”

    众人都听出了越星的嘲讽之意,没想到许祯言轻松化解,还把在座的人都呛了一遍,要他们去写《男诫》?!滑天下之大稽!

    “妇行第四,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技巧过人也。幽閒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专心纺绩,不好戏笑,洁齐酒食,以供宾客,是谓妇功。此四者,女人之大节,而不可乏无者也。然为之甚易,唯在存心耳。古人有言:“仁远乎哉,我欲仁,而仁斯至矣。”此之谓也。”

    “不错,先生牢记女诫自然该得这一分。学生还请先生出题。”

    许祯言沉吟不语,双手背于身后,在课室中走了一圈。

    众人屏息敛声,等待她的提问。

    良久,见许祯言行至窗前,望着翠绿窗景,问道:“蚂蚁比之大象,谁更厉害?”

    众人沉默,随后哄堂大笑。

    “当然是大象更厉害啊,这种问题先生是来说笑的吗?”

    许祯言不恼:“越星你说。”

    “依学生愚见,蚂蚁较之大象,犹如蚍蜉撼树,螳臂当车。象身形巨大,蚂蚁却如同一粒芝麻;大象扇耳如风,动如地震,蚂蚁不过吹口气便被掀翻,三岁小儿都知道蚂蚁比不过大象,学生说的可对?”

    “是也不是,我问的是蚂蚁大象谁更厉害,你却答大象身形、力气比蚂蚁大。”

    “这有何不对?”越星不解。

    “那我问你,蚂蚁较之大象,谁更容易摧毁一座宫殿、溃决一条长堤?”

    “这……”

    “想必你也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xue的道理吧。”

    “此话不通,蚂蚁身小但有成千上万只,象巨大却只有一头,若是相同数量的蚂蚁和大象,仍是大象更厉害一些。”

    “驯养一头大象和培育蚂蚁成本、心血是一样的吗?如果世上大象和蚂蚁一样多,那我们现在的敌人可不是契丹而是大象了。”

    “!”越星大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终还是咬了咬牙道:“先生所言极是,学生无言以对。”

    众人哗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道:“许先生说的有道理啊、这局越星输的不冤。”

    “那请继续出题吧。”许祯言淡淡道。

    越星心绪已乱,涨红了一张脸,半天也没想出来下一道题。

    “我来!”林云廷施施然站起来,做了一揖:“学生林云廷,这题便由我来出罢。”

    越星看了他一眼,默默坐下了,许祯言颔首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