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同学会

    同学会来了二十个人，以毕业五年来说，算很多了。

    开了两桌，我和张振豪没有坐在一起，都过了这么多年，班上同学还是会男生一桌、女生一桌，好像我们都还是当年的小孩，男女生坐在一起，就会觉得尷尬了。

    他在那群男生里看起来很自在，让我忍不住要盯着他的侧脸，想看出这段时间，他有什么变化没有。

    我们已经两个礼拜没有见面了，情人节之后，他都说工作忙，没有在下班来接我。

    我是因为他才来的，小喵传讯息给我，说同学会我非来不可，还很贴心地附上出席名单，说我该不会是因为跟谁吵架了才不来的吧。

    我只是看见有张振豪就来了，但这样的理由，自然不能跟任何人说。

    「大家都没什么变呢。」丁小喵在我旁边，感叹似的说着。

    我转头看她，客气地微笑。

    她抓住我的手，对我笑着说，「你也是，和以前一样。」

    旁边的同学插话进来，「你这样说不对吧，赵俞安比以前漂亮很多好不好！」

    小喵挑了挑眉，不甘示弱，「你这样说才不对吧，好像人家以前不漂亮一样。」

    明明是在说我，又好像我不存在一样的对话，让我坐在两人中间只能乾笑，一边夹菜放进碗里。

    「你们有没有听说，我们学校后来闹鬼了。」

    刚吞下去的菜梗住喉咙，小喵和那个我忘记名字的同学，开始一言一语。

    「有啊有啊，就那件事情之后。」

    就算没有说出来，也知道是在说陈纯真，我想像每一年同学会她们都要聊这件事情，就庆幸我之前没有来。

    但我还是觉得作呕，胃突然感觉到压迫，只能把桌上的果汁一饮而尽，不小心，就弄洒几滴在衣服上。

    「你小心一点！」小喵拿了桌上的餐巾，想帮我擦，我摇头，「我自己来」，就站起来往厕所走。

    抽了几张擦手纸，在水龙头下沾湿之后，我努力地擦拭衣服上的橘色水渍，想着待会要找个理由离开，还有，张振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走。

    看来今天没办法和他说上话了，虽然是自己的男朋友，我却没办法公开向大家说。

    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现在的女朋友是我。

    肯定会有人说我得偿所望，也会有人觉得我凭什么，想到他们可能在我背后窃窃私语，我的胃又开始翻腾。

    我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镜里的我脸色苍白，我又低头翻找我的背包，想找支唇膏来补一下色。

    小喵却走了进来，也打开手提包开始补妆。

    「诶，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就是那个陈纯真啊，我想做一个报导，拿去参加新闻报导奖，你要不要接受我的访问，谈谈陈纯真给你的感觉。」

    「为什么要找我？」我皱起眉头。

    「你跟她不错啊！我记得你们时常在一起。」

    「哪有。」我急忙否认，「只是座号很近，所以一起当值日生而已。」

    「这样就够了，你这样就很了解她了，我们其他人根本很少跟她聊天，你们时常一起做事，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你为什么要做这个报导？」

    我盖起背包，她没有发现我的不快。

    「当然是有新闻价值啊，你知道吗，当时，大家都说她是自杀，警察呢，虽然以意外结案，但其实也觉得是自杀，只是怕她爸妈不能接受而已。可是我们跟她同班那么久耶，她想自杀我们都没有人知道吗？你相信她会自杀吗？她条件那么好她干嘛自杀。」

    条件不好的人才自杀吗，我听她这歪理，简直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

    她还在说，「我想查出真相，真相。」她重复了一次还加重语气，「一定有什么事情，就算自杀，也该有理由，她不可能有烦恼然后全班都不知道吧。」

    每个人的烦恼都会有人知道吗？有谁愿意听别人的烦恼吗？

    我不开心的盯着她，她也转过来看我。「好啦，你不要想得那么严肃，只是採访一下，拍一段影片而已，你就对着镜头讲讲你对她的感觉嘛。」

    「你去找别人，我不想去。」

    我又转过头，不想看她的脸，只是面对厕所镜子的时候，突然看见有个人，就出现在镜子的角落，安安静静地看着我。

    一头披肩的长发，白衣短裙，精緻的鹅蛋脸和大大的眼睛……我差点尖叫只能摀住了自己的嘴，是陈纯真。

    我惊恐的转过头，没有人站在那里。

    「你刚才有没有看见？」我急着问丁小喵，她困惑地反问，「看见什么？」

    「我看见—」

    一个已经死掉的人。

    我根本不敢说。

    手心冒汗，抓着包包就快步走了出去。

    连张振豪有没有看见我，有没有想找我说话，还是有没有传讯约我在那里碰面，我都没有心情看了，只想着赶快离开这个地方，我要回家，离高中同学远一点。

    她们让我想起不愉快的事情，从头到脚都很不舒服，一定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把别人看成了陈纯真。

    见鬼了，鬼都是心理作祟，我一定是被吓坏了，才会突然想起陈纯真她当时，脸上的rou突然烂掉了，碎rou从脸上滑落的样子。

    我小跑步赶到了捷运站，正想跑下楼梯却突然脚软，一阵天旋地转我蹲了下去，全身无力的坐倒在地上。

    路人从我身边经过，也有原本就站在捷运站口的人，吃惊地看着我。

    我抱着膝盖，心里想着我不要再想了，我不要再想起陈纯真，这个地方我再也不要来，那些人，我也都不要见了。

    突然有人抓住我的手臂，我吓了一跳抬头，是张振豪。

    「你怎么自己走了？」他皱着眉，扶我站了起来。

    「我……有点不舒服，想回家了。」

    「那你为什么不叫我，我可以陪你。」他看着我的表情关怀，让我突然有想哭的衝动。

    「你那么久没跟我联络，我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不喜欢我了。」

    张振豪叹气，看着地上，好像也没办法看着我的脸。

    「不是那样的……」

    旁边有人好奇地看着我们，毕竟我才从地上爬起来，张振豪没有再作解释，只是拉着我往捷运里走。

    「我送你回家。」

    都到家了他却不走，等我洗完澡，还说要看着我睡着，我看着他想，两个礼拜前，跟我第一次上床就人间蒸发的人，应该不是这个人吧。

    他眼神的关切不像是假的，但他在烦恼些什么也是真的，我想问却又不敢，如果对方说的，是我没办法解决的怎么办呢？

    突然不想和他待在一起，我闭上眼睛装睡，可能有十分鐘，或者只是五分鐘过去，听见他手机震动声，他似乎开始跟谁传讯息，然后就走了。

    我睁开眼，房里的黑暗让我有些不适，想打开灯，又想起张振豪可能没走远，就摸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往下看。

    他人在楼下，却不是一个人。

    有个女孩站在那里，除了一头长发以外，我看不清她的长相，只知道在路灯下，张振豪时不时低下头看她，两个人明显是有对话的。

    想开窗看能不能听见什么，又怕这间老公寓的窗户太旧，用力开窗的声音会惊动下面的人，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在偷看，只好躲在窗帘后面。

    他们在路灯的光线下，而我，小心地把自己隐藏在黑暗里，这个情景突然让我觉得有些熟悉。

    她是他的新女朋友吗？来找他的吗？

    才这么短的时间，他已经有了另一个人？还是一开始就有她，我反而是后来才出现的？

    我有什么资格去管这件事，我这种人，平凡无奇，人不正家里也没有钱，心里还有亏心事……张振豪愿意跟我在一起，不管把我当备胎还是炮友，我都该觉得满足了。

    可是我还是很想哭，看见他们并肩离开，我躲回被窝，抱着枕头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