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 第102节
那个闷头痛哭的哑汉子也惊愕地张大了眸,热泪中却多了一丝对裴时行的感恩。 “官府的人来一挖便知,你别急着否认,不是想快些找到胡娘子么。” 众目睽睽之下,李老板也不好再说什么。 早有好事者去报了官,只待看看这异乡人的判断是否正确。 可惜裴时行并未算错。 一个时辰之后,官府的人捧着自后院拾出的骨殖,将李老板押解入狱,裴时行也一道被请去了衙门。 尘晚在衙门外头等了他许久,门口守卫的衙役悄悄瞟了她无数眼。 直到又一个时辰过后,裴时行才终于现身。 “裴时行,你有没有事?” 粉裙女子大步奔迎上去,澄莹目色中俱是担忧。 裴时行定定望着她的眼眸许久,终于道: “我无事。” 片刻后又自己补充道:“他们寻我是为了问清更多的案情而已。” 尘晚心头愧疚消散些许: “那尸骨当真是胡娘子的么?她当真是被李老板杀害的么?” 裴时行点了头。 “天哪——” 尘晚犹觉不敢置信,一个面目和善的老人,一个在街坊之中口碑良好的普通人,竟能瞒天过海作出杀妻之事。 甚至将她的尸首埋在后院十余年。 “七星镇地方偏僻,鲜少有外人借道,本地的道士亦算不得精深,李老板故意给出错误的八字,那些人往往便被他蒙蔽。 “即便有人察觉,但推算真实的生辰八字亦极耗费功力,众人都是熟人,自然不愿道破。 “故而十余年都没有人发现。” 不止如此,那个雕像也暗藏玄机,胡娘子的魂魄被拘困其中,做成为李老板招财的鬼。 他带着尘晚回到方才的面馆之前,将亡者被拘的灵魂超度。 一边趁此机会教育她: “世人人心险恶,尘晚,你本就不该入人间。” 面目慈和之人其实早已手刃妻子,却在众人面前十年如一日地做戏;腼腆柔弱之人或许背地里残忍阴险,对着更弱者释放自己压抑已久的恶意。 他们是人类,却又比妖魔更加可怖。 甚至可以撕下自己的皮,在上面肆意勾画。 然后重新披起,自如地穿梭于人世之间。 “你放心,姑姑告诉过我的,不可对世间男子怀有半分真心。” “可凭你的头脑看样子是分辨不出真心假意的。你不该来。” 尘晚很不服气: “我是为了来找凡间男子双修的,狐狸和狐狸不好修。得人才好使呢。” “你会被他们伤害的。” “所以——”尘晚似乎听进去了裴时行的话,只是她又转而以期待的目光望住裴时行: “你可以陪我双修吗?” 英俊道士的脸上又结满了霜:“不可以。” 第60章 前世番 二人过了七星镇, 又行了五日,终于抵达邺都城外。 只是尘晚却神色忧邑不安。 裴时行一早就留意到她的异常,越是接近邺都, 小狐狸就越是焦躁。 昨夜他二人宿在野外,尘晚的两条尾巴始终不安地甩来打去, 也扰的他一夜未眠。 “狐狸, 你怎么了?” 他故意明知故问。 “裴时行,你要见的人究竟是谁啊,他会不会……会不会把我杀掉?” 她一双惶惶的水目胆怯地觑着他,生怕裴时行要自薄唇间吐出什么可怕的字句。 “你别怕。” 他仿佛是在安慰尘晚。 “若他要杀你,我先给你个痛快。” 这人极坏, 总喜欢在她松一口气的时候, 又再次送上惊吓。 尘晚吓得变回狐身,登时就要遁逃。 只是裴时行对抓狐狸这种事已然十分熟练了, 他一手拎着尘晚的尾巴, 一手掐住她温热柔软的后颈。 尘晚的毛十分蓬松浓密,将他的手都完全掩埋其间。 “小狐狸, 不准走。” 尘晚口中呜呜, 四只爪子死死扒在地上, 被裴时行拖出两条线迹。 “好了, ” 他手法略有些生疏地拍在尘晚头上, 把狐狸脑袋拍的不住低垂: “你罪不至死,只消赎清自己的罪过就行。” 狐狸一边偏头躲开他的大掌,一边急急发问: “怎么赎?” “告诉我, 为什么你可以躲开我的阵法。” 尘晚沉默下去, 良久才闷闷开口道: “我也不知道啊, 裴时行, 阵法防不住人,这不是该你反思你自己么,你怎的反倒来追究我?” 狐性狡黠,哪怕是如尘晚这般懵懂天真的小狐狸,也懂得鬼话连篇。 “好。” 裴时行简短应声,又不说话了。 待二人进了邺都,裴时行却并未如她所想,要拿尘晚去问罪。 反而令她独自待在客栈,一人便入了皇宫。 原来他要见的人竟是皇帝么? 他去之前闭锁了所有门窗,可尘晚听着外头热闹非凡的吆喝声叫卖声,心头痒痒。 她从未见过人间的都城是何繁华模样。 小小一件客栈怎么能困得住她呢,三刻后,一个粉裙双髻的艳丽女子四处穿梭于街市,一双金眸中光辉熠熠,看起来兴奋极了。 她实在太过亮眼,仿佛无意遗落凡尘的明珠子,在一众面容平凡麻木的凡人间跳脱而出。 故而裴时行极其容易便搜寻到了她的身形。 “尘晚。” 一身白衣执剑的郎君低眸审视面前的小狐狸。 她状似赧然,实则一双眸到此刻还在滴溜溜转。 裴时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个卖糖人的小摊儿。 果然是孩童天性。 “尘晚,我方才离开前说过什么?” 小狐狸飞快地抬眸觑他一眼,乖巧重复道: “不许离开,不许逃走,乖乖在客栈等着你回来。” “不许咬桌子不许抓凳子,也不许去床榻上打滚,不许将掉的毛撒在你的衣服上。” “很好。” 他满意地点头,继而审问: “那你听进去了吗,为何擅自离开?” “我好奇。” 她在青丘长了两百五十年,甫一到人间便闯了祸,被裴时行禁锢在身旁,从来没有亲自见过人间的精彩繁华。 裴时行不语,只继续以锋锐冷淡的眼光注视着她。 她现在是个粉裙双髻的小姑娘。 化作了人形,好似也比狐形多了一些女儿家的娇气和委屈。他眼瞧着尘晚眼眶里蓄起泪,琼鼻泛红,欲落不落。 清冷自持的道士看着她的委屈模样,莫名觉得手痒。 裴时行鬼使神差地抬手,捏了捏她头上状若狐耳的一侧髻。 软的。 “尘晚!” 他这下是实打实地生了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