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穷乡僻壤人杰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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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霞见刘希淳嘴角微扬,伸出手在他面前挥动,疑惑道:「怎么不出题了,你在想甚么呢?」 刘希淳反应了过来,收起笑容,故作正经道:「霞儿,你便直接加入小风这一方,等等小风若接不出,你随时有答案就直接对出。」 他又向云奕华道:「奕华,我见你刚刚多次礼让小风,甚是有礼。不过现在,我希望你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刘希淳说完,又忍不住笑了笑道:「我倒要看看是才高艺绝的洛倾城略胜一筹,还是名闻乡里的云神童更为高明。」 这可勾起洛霞的好胜心了,只见这心高气傲的小姑娘对云奕华道:「等等全力施为,勿对jiejie存有礼让之心。」 云奕华听了笑着点点头。 刘希淳忍住笑意,左顾右盼寻找灵感,忽然看到案上一本陈旧泛黄的古籍,拍着手道:「这上联是思前想后读左传,页往右翻。」 此联虽然寥寥数言,却十分刁鑽,除了包含前后左右,重点是那左传的左却不是指左方的左,而是指作者左丘明。 两人也是四处寻找灵感,洛霞求胜心切,脑内迅速搜索,忽听她一声娇喝道:「我想到了!这下联是坐北朝南吃西瓜,皮朝东甩。」 大家听后都笑了出来,不过仔细想想,虽然俚俗,但也不无不可,对的甚是有趣。 以东西南北对上下左右,西瓜的西也不是指西边,可说是对的十分巧妙。 眾人听了后连连称讚,刘希淳也是拍着手讚誉有加,让洛霞像个得到父母亲称讚的小女孩般,甚是开心。 刘希淳接着道:「好了好了,这下一联是四方桥,桥四方,站在四方桥上望四方,四方四方四四方。」 这如同绕口令般拗口的对子也是不太好对,但今日的场合较为轻松随兴,所以刘希淳也尽拣一些有趣稀奇的对子出题。 云奕华像是十分擅长这种句式,见一旁洛氏姊弟仍在沉思,笑着拱拱手,说道:「洛姊姊承让了,我这有一下联,万岁爷,爷万岁,跪在万岁爷前喊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奕华反应敏捷,思维灵巧,才一会儿就接了出来。 刘希淳也是颇为意外,他竖起拇指道:「万岁万岁万万岁,还真只有你才接得出这种答案。」 洛霞有些不服,向刘希淳道:「快出题吧,下一题我可一定要拿下来。」 刘希淳听了心里暗笑,想着要捉弄一下洛霞。 思索了一番之后,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收敛笑意缓缓道:「此题可不容易了,我看应该只有奕华能试上一试。」 此言一出,洛霞可不大高兴了,更加燃起了她那求胜心切的好胜心。 却听刘希淳出题:「沧海日、赤城霞、峨嵋雪、巫峡云、洞庭月、彭蠡烟、瀟湘雨、武夷峰、庐山瀑布,合宇宙奇观,绘吾斋壁。」 洛霞顿时愣住了,这上联不只句式长,更难的是连续的数个名词,日、霞、雪、云、月、烟、雨、峰、瀑布等自然美景,要对的工整可说是非常不易。 当然另一边云奕华也是细细思索,收起了前面一贯成竹在胸的神情。 又过了一会儿,刘希淳见双方似乎皆陷入沉思,正想起身离位舒展筋骨,就听到云奕华拍手大声道:「我想到了!」 刘希淳哦了一声,一方面惊于这少年的速度,另一方面则甚是期待他有何奇言,笑着复述一次题目道:「上联为沧海日、赤城霞、峨嵋雪、巫峡云、洞庭月、彭蠡烟、瀟湘雨、武夷峰、庐山瀑布,合宇宙奇观,绘吾斋壁。奕华请接!」 洛霞洛风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只见云奕华又露出那一如既往的笑容,轻松地道:「这下联嘛,便是少陵诗、摩詰画、左传文、司马史、薛涛笺、右军帖、南华经、相如赋、屈子离sao,收古今绝艺,置我山窗。」 刘希淳稍作思考,不一会儿便忍不住叹道:「诗画文史,以人文典艺对自然风物。嗯…甚妙甚妙,不愧神童之名啊!」 洛风鼓掌叫好,洛霞也是心服口服,心想:「这孩子可比小风还要高明啊…」 云奕华搔搔头,略为靦腆,但忽然结结巴巴地道:「我这也有一联,在乡里间一直寻无下联。淳公子才情高妙,不知…」 刘希淳听了笑道:「原来你是想要考较我啊?」 云奕华连忙澄清道:「不是不是,只是想向您请教…」 没想到洛霞忽然道:「奕华别怕,尽管考他,挫挫他的锐气。」 说完向刘希淳瞟了一眼,刘希淳只能无奈的苦笑,举起手示意云奕华出题。 云奕华深吸一口气,道出上联:「一楼何奇?杜少陵五言绝唱,范希文两字关情,滕子京百废俱兴,吕纯阳三过必醉,诗耶?吏耶?儒耶?仙耶?前不见古人,使我悵然涕下。」说完紧张地盯着刘希淳。 刘希淳心下一紧,这上联比刚刚任何一个都要长,限制也更多。 从杜甫范仲淹,再到滕宗谅吕洞宾,各个不同身分,五言两字百废三过,各种数字须对。除此之外,句式长短错综,更是难对。 他不禁转头望向洛霞,却见她也是眉头紧蹙,想必也听出了其中困难。 刘希淳思前想后,还是想不出,但看着云奕华期盼的眼神,忍不住起身,在屋内绕着圈。 再到后来,洛家姊弟似乎放弃了思考,纷纷转身望着刘希淳。 刘希淳绞尽脑汁,终于不负眾望地开口:「下联为,诸君试看,洞庭湖南极瀟湘,杨子江北通巫峡,巴陵山西来爽气,岳州城东道岩疆,渚者?流者?峙者?镇者?此中有真意,问谁领会得来?」说完啜饮杯中清茶,清拂额上汗水。 「以各地奇观对千古人物,再以东西南北四方对上四个数字,王爷不愧大才呀!华儿,这就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云盛此时自内厅走出,鼓着掌道。 洛风及云奕华连连称好,大呼受教,洛霞心中也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实在是优秀的没话说。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春寒料峭的馀杭夜,繁花落地成霜,约莫二更天时,云奕华习完功课欲回房休息。 忽然,屋外传来隐隐乐声,似是笛簫一类乐器,云奕华好奇心起,循着声音来到后堂。定睛一看,原来是刘希淳在此吹簫。 云奕华也不走上前,只是静静佇立在一旁,细细品味着动人簫声,只觉这簫声悠扬飘渺,在万籟俱寂的乡野中更是动听。 不只如此,繚绕于四周的乐音似乎有种魔力,让平日里看惯的一花一草,彷彿像有了情感般随之笑泪。再仔细听,好像带着一丝丝的凄绝幽婉,就像是离乡的游子正在轻轻哭泣。 云奕华不知道这是甚么曲子,只觉得这是他听过最动人的乐音,曲中情绪饱满,既有生命力却又繚绕淡淡凄凉。 他不禁抬头望着夜空中朦胧的月亮,若不是亲见刘希淳,他一定会以为这是自广寒月宫中倾泻而下的仙乐。 他再将视线回到眼前这个男子,穿着一席天蓝色长袍的刘希淳,感觉他温润如玉,却又云淡风轻,深沉似海的眼眸中淡然带着冰冷的目光。 却见他只专注于唇边的紫竹簫,外界的事情好像都与他无关,那样的沉稳内敛,如此的泰然自若,似乎千百年前便佇立于此。如悬崖上的仙草,天山下的雪莲的气质,让只有十来岁的云奕华心中也不禁叹着:「不只此曲,此人也只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在这光怪陆离的世间,形形色色的人或许可区分成两种,一者孤独,二者庸俗,而刘希淳正毫无疑问属于前者吧。 不知过了多久,夜更深,月愈圆,云奕华似乎听到耳边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奕华,这么晚了怎还不入屋休息?」 云奕华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原来不知甚么时候,刘希淳已携着簫来到他面前了。 「被淳公子的簫声吸引,见识到圣上钦定的音律第一品,实在是让人如痴如醉。不知公子刚刚吹奏的曲目可有名字?」 云奕华似还沉醉于簫声中,久久不能自拔。 「它叫春江花月夜,是我父王将紫竹簫交给我时一併传授予我的,也是我学会的第一支曲子。」刘希淳回忆道。 「咦,春江花月夜?不就是张若虚那首,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吗?」这春江花月夜是那“吴中四士”之一,张若虚的经典传世之作。 「是啊,此曲便是以此命名。奕华可读过春江花月夜吗?」刘希淳道。 云奕华笑着道:「自然是读过,这诗中所写世间的良辰美景,还有那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的无解之谜。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真是充满哲思。还有思妇和游子的惆悵,清新优美,澄澈空明,就如公子的簫声那般,既宏大无垠,悠扬于浩瀚星空,却富含细腻情感于中。」 云奕华侃侃而谈,精闢见解令刘希淳心下大讚。 刘希淳道:「过奖了,只有屏除杂念,将人簫合为一体,体会世间自然的美好,方能淋漓尽致。这便是为何我总爱在夜中吹奏,因为夜晚静謐,最能全心投入。」 云奕华连连点头,记着刘希淳向他说的话。 却听刘希淳感叹道:「奕华,其实你是个在任何方面都极有天赋的孩子,因为你有一颗最纯真的心,就如同这山野小村般,纯朴而毫无污染。」 云奕华歪着头,天真地笑道:「或许吧,不过我就只是一直随着自己的心去行事而已啊。」 刘希淳道:「这便是最难能可贵之处了,你或许觉得自然而然,不过我从小在京城长大,那里…唉!」 刘希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 云奕华疑惑道:「人人皆道京城繁华,白日车水马龙,夜里灯火辉煌,天下能人异士都聚集在那里了。爹爹常说,只有通过层层选拔的考生,才能到京城参加会试及殿试,要我努力用功,有朝一日也能去到京城。」 云盛只是个通过县试的童生,虽然曾至杭州参加过府试,不过一辈子最远也没出过浙江,对独子寄予厚望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看到云奕华提起北京时脸上露出的那种嚮往神色,刘希淳苦笑道:「京城有京城的好,馀杭自然也有馀杭的妙,有太多太多的人当初离乡,满腔热血,想到京城干一番事业。只是那个地方,真的…唉!你到时自会明白的,只愿你不要像多数的大人一般,忘记初衷,变成了一个向现实妥协,在宦海中载浮载沉的人。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自己为甚么出发。」 所有的大人都曾是小孩,虽然,只有少数人记得… 看着眼前少年低着头细细思索,刘希淳继续道:「不过我相信以你的才能,假以时日必会开创一番惊天事业。不管如何,只希望你永远不要蒙蔽了自己的本心,这才是最重要的,若有超越万峰的骨气,这世间必有一处属于你的江山!」 刘希淳实是觉得这个男孩与自己很投缘,才不厌其烦地与他长谈。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惟有少年心… 刘希淳望着云奕华进屋远去,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左肩被人点了一下,他连忙转过头去,却见空无一物。 又感觉右边被人点了一下,他当下心里一笑,开口说道:「霞儿,别调皮了。」便见洛霞一身素衣便裙,摸摸鼻子走了来。 刘希淳连忙把自己的外袍去下,披至洛霞身上,唸叨道:「这么晚还不睡,出来怎么不知披件衣服,如果着凉了要怎么办?」 刘希淳嘴上责怪,满脸却尽是宠溺之色。 洛霞吐了吐舌头,娇笑道:「谁要你那么晚独自出来吹萧,竟还不找上我。怎么,刚刚和云神童聊得如何?」他玩着刘希淳袍上的带子,神情甚是可爱。 刘希淳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奕华真的是个难得的孩子,他有不可多得的天资,却有更加稀有的纯真,此子前途无量啊。」 洛霞听了点点头,带着些醋意道:「评价颇高啊,王爷。那比之我们家小风如何?」 刘希淳笑了笑,轻搂着洛霞的肩,说道:「我举个例子,下午时在书房,我问了两个孩子关于海禁及一些通商的问题。小风就和朝中多数的大臣一般,保守稳健,毫不思索便给了我商乃四民之末,持了反对意见。」 洛霞点点头,问道:「那奕华呢?」 刘希淳笑道:「这位神童的思维可真是创新跳跃,大眾唾弃不看好的东西,他就非要找出其可取之处。所以,依我看,两个聪明的孩子,小风或许能在官场上处的好,但国家需要的绝对是奕华这种人才。」 洛霞见刘希淳如此关心社稷,就连离开京城都还忍不住要为大熹选贤与能,她叹道:「希淳,可别太累了。」 刘希淳摸摸她的头道:「不会啊,这几日我很欢喜,暂时逃离了京城,能够与我的霞儿在一块…」说着又将洛霞搂的更紧了一些。 初春的江南,深夜,月明星稀,下起了绵绵细雨,浇不熄浓情密意,却让两人的心更近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