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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不太清。”寿昌公主问道,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带着些许不安。寿昌公主捡了根树枝拄着,想要自己走,但林虑还是固执地背着她。我一个大男人竟毫无用武之地,实在羞愧。原以为会一直晴下去,可天很快就变了,乌云密布,眼见就要下雨。原本到我昨晚造访的竹屋避雨是再好不过的。可惜不能确定那里此刻有没有变成坟堆,也就没去寻。林虑将我们带到一个山洞里避雨,其实也不能算做山洞,就只是山体陷下去,像被马啃过的一块凹槽,在地势高处,很宽,但不深,有雨被风刮进来。我将外衣脱下,披在发抖着的寿昌公主身上。“苦了你了,再忍一会就好。”我说。“你是个好大夫。三个月前,这样的雨,我不会受得住。”她将头靠在我肩上,又轻声说:“在这里看雨其实很好,有她,还有你,这就是我等待的,我满足了。”她说错了,她苍白的脸和没有血色的唇告诉我,她其实受不了这样的雨。“这样喜欢看雨,就让这雨一直下。我们也不走,只好陪你变成石头。”林虑对寿昌公主说。听见她将我和她称为我们,我也在心里一遍遍重复,我们。如果,此刻靠在我肩上的是林虑,我恐怕真的希望这雨永远不会停。“你们不是兄妹,情人才会这样相依。”林虑一会看看雨,一会看看我和寿昌公主,最后说道。我听了苦笑。“不过我不生气,我最不怕的就是别人骗我,反正真话假话我统统都不信。”“我们其实不过是大夫和病人而已。”寿昌公主说。“是什么都不要紧。”林虑说。雨停后,整座山都是新的,我走到洞口,伸展双臂,情不自禁的朗声吟道:“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山里有树,有水,有野花。那些个文人写诗,还总爱说什么空山,空山的。若没有林木,索性连空山也不说了,直接扔一句荒山。”林虑站在一旁,也看着雨后山林。“因为没有人啊!无论有什么,只要没有人,就是空的。”我说。“要那么多人做什么。我宁可自己是只深山里的豹子,谁要是敢闯进我的山野,就把谁咬死。”“那我这个偶然撞进山里采药的大夫可以例外吗?”“不行。”“当真是快入秋了,下过这场雨,天又凉了些。”我说。“有人闯进来了,不是空山了。”林虑的眼睛忽然亮了,她随身只带了一把匕首,现下将匕首拔出,悄无声息地向岩洞之下的树林疾走。我也望见了被惊飞到林外的鸟群,跟着她走。但没走两步,她回头看了一眼,说,“你留下。”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见熟睡的寿昌公主,于是只好留下。与她相比,我实在太过无用,只能在洞口来回踱步,想狠踢碍眼的石壁一脚,又怕吵醒寿昌公主。公主的睡容美而柔和,却不安详。她不断皱着眉头,双唇微动,说着梦话。我凝神仔细听,听见她在说:“画帘,画帘,你说,他会冷吗?”看来她的老毛病又犯了。画帘是她贴身执掌钗钏的宫女,我私下听画帘说,公主几年前曾奉皇帝之令,将自己的噩梦卖给一个跛足的乞丐,那乞丐衣裳褴褛,瘦骨嶙峋。公主大约是自小生长在富贵温柔之中,头一回看见那般形状可怜的人物,所以心生怜悯。自此之后总在寒夜之中醒来,担心那乞丐是否会冷。至于皇帝为何要公主将噩梦卖掉,还是卖给一个乞丐,宫女们同我一般,都不得而知。只知道公主一向温柔乖巧,在那乞丐离开不过一个时辰之后,却又哭又闹,非要皇帝遣人将那乞丐寻回来。皇帝对女儿一向宠溺,答应了她这荒唐无理的请求,可派出去的几千官军在城中遍寻三天三夜,竟是一无所获。那乞丐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自此之后,公主就开始生病。有人说,寿昌公主是爱上那乞丐了。对于这个说法,我有些相信,就像我有些相信寿昌公主爱上了我一样。仿佛是一盏茶的功夫,又仿佛又下了十天十夜的大雨。林虑走回来,满身血迹,好在都不是她的。她手里拿着三根血迹斑斑的骨头,匕首早已重新别回腰间。“那边的死人,埋了。”她对我下令,然后将骨头随手扔在地上,随即又仿佛觉得不妥,重新一一拾起,收好,最后用衣袖一把擦干头脸的汗,倒在寿昌公主身旁,睡了。我朝她来时的路走去,她吩咐的真不是什么好差事。距我上一次埋死人,已经过去三年,那还只是一个孩子,饿毙在路上的孩子。虽然他那样瘦小,但徒手挖出一个容得下他那小身子的坑,还是让我累得半死。我见过许多死人,也埋过许多。被抛弃在荒野或道旁、水沟。很多时候我都是急匆匆地走过,不愿去多看。不过有时不急着赶路,又想发发善心时,我会埋掉些曝尸的孩童,通常只是用块席子或麻布,把他们一裹,埋进土里。一次过河时,我从木桥上望见水上飘着一个女婴。我知道有些地方会把夭折的婴儿抛进水里,不过因为是个女婴,我也不好确定她是之前就死了,还是被抛进水中之后才死。我将她放进一个雕着花、镶白玉的盒子里,埋在一丛开得很好的紫薇花下,仿佛她是一个珍宝。这是最郑重其事的一次。林中的三具尸体,有两个致命的原因是匕首,他们一个被捅到了心脏,一个被刺穿了肺叶。至于另一个,被他自己的朴刀砍断了一半脖子。他们的脸,我全都见过,在云台山上。我记得他们之中曾有一个与原君游用侠士之道切磋,然后胳膊脱臼了,我为他接上。还有一个年纪小的,脾气很好,说话声音不大,帮我熬过药。我不知掳走寿昌公主一事他们是否有份,已经不重要了,我废了许多力气,埋掉他们。☆、殊途当我回到山洞时,寿昌公主在哭,林虑将双手抱在胸前,立在一旁看着她,冷着脸。“这是怎么了?”我问。“她在为你刚埋掉的一个死人哭,年纪最轻的那个。”林虑道,声音也是冷的。“这又是为何?”我大惑不解,那人与她又不熟,死了便死了,有什么值得哭的。但话刚出口,一个不好的猜测却涌上心头——他或许侮辱了她。寿昌公主渐渐止了哭泣,将鼻涕眼泪通通抹净,通红着眼,默然无语。她的眼泪似乎大大失了林虑的欢心,剩下的路,终于由我背着她走。林虑走在前面,与往常一般一言不发,亦不再回头。寿昌公主很轻,然而山路实在太过崎岖,有好几次,我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