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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琴赠予莲若?她那样年轻貌美,若是死了,疯了,岂不可惜?”他点头大笑:“可惜?有何可惜。她此刻年轻貌美,你怜她。过些年,她岁数大了,丑了,你还怜她么?她是个风尘女子,难保不变做个讨饭的老婆子,这样死是她福气。反倒是我这老头子,苟延残喘,了无生趣。早知如此,当年为何不与长安同死,为何要多活这几十年,生受这几十年苦,究竟是为何?”他发狂地痛哭起来。“可怜。”我说。长叹一声,不可怜他,不可怜莲若,我可怜自己,要听这疯子说这半天疯话。多留无益,便打算携着琴谱离去,不再回头。“等等”顾况生却突然不哭了,神志清明,目光如炬。“敢问前辈还有何指教?”他向我摊开沟壑纵横的手掌,在他手心,躺了块玉片,玉片之上有些小孔,小孔中穿缠着银丝。“这是何物?”“买下那张古琴时,卖家送的饶头,你一并拿去罢了。”“那个盗墓贼,是了,先生可否助我寻他。”“他嘛,六年前便已暴毙。”“那您可知道他是从哪一座墓葬中盗出的古琴?”“不知。”“那您可认识他的同伙或是故旧亲朋?”“认识,这些人也全在六年前死得一个不剩。”“他们都是怎么死的?”“不知。”“他们被埋在哪里?”“烧了。你可还想问他们的灰撒在哪了?”“叨扰了,多谢。”☆、雨夜我回到寓所将竹简摊开,天阴沉沉的,才申时,却已晦暗得如同黄昏,院中的琵琶树被大风吹断了枝杈,又要来一场大雨。我仔细地查看竹简,去寻找乐谱上所记的除弹奏指法,弦序和音位之外的东西。尽管竹简上的字迹已被时间侵蚀了那么久,但我仍旧依稀辨认出了一个名字——霍羽。我前世的名字。梦境、记忆和幻影之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确确实实证明我前世的东西。竹简上还有一个名字,一个女人的名字。我反复地,念那个名字,那个或许是我前世恋人的名字。我再次弹奏那首乐曲,旧事再次浮现。父亲随朔然先生走后,我极其失落。倒不是因为恨父亲就这般轻易地离家远去,而是怨他们没有带我一起走。我敬慕朔然先生的风仪,他仿佛是天上的人物。他们此去必然是去过神仙日子了。原来父亲可以毫不犹豫丢下我,原来他对我的偏爱都是假的。我于是将那些为讨好他而苦习的礼法也通通丢掉。况且,我也不再是贵家子弟,那些虚礼再用不上了。父亲一向为官清廉,家中并无余财,他走后不久,我便尝到家道中落的滋味,看尽白眼。往日宾朋满座,让我错以为父亲交游广阔,然而他其实只有一个朋友,一个不得志的学官旷安。他似乎理解父亲的离开,亦对我已落败的家多有照顾。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和幼弟都跟随旷先生读书,学习、。弟弟读书很好,我却读得心不在焉,学书不成后,终于开始学剑。我家从未央宫的北阙一带搬到了城北。在这里我开始结交三教九流的朋友,与他们一起游侠,一起嘻笑怒骂,斗鸡走马。曾经把街头的恶霸吊到树上,也曾因为翻墙去偷看新妇被暴打一顿。我以为,我比父亲还在时快活多了。长兄西市开了一家酒馆,我乐得在酒馆里帮忙,因为总能喝到酿得最好的酒,交到酒量最好的朋友,而当垆的胡姬明媚极了,她后来成了我的嫂嫂。那一天我担着酒送到少陵原的一户人家去。比起少陵原,不少人倒更喜欢它以前的名字:鸿固原。很小的时候它还被人这么称呼,不过许皇后葬在那之后名字就慢慢改了。许氏一族也迁到那去了,想到自己是在为皇后的亲戚送酒,一时间便觉得任重道远。少陵原上好大雪,我扶着担子的手背上不多时就覆了白白的一层。远远望见那户人家,几枝梅花透过用青泥和麦草砌成的院墙凌寒开着。走到门前,才记起来,我来过这。在那时,我还是个官宦人家的小公子,跟父亲乘着马车前来。我还记得,那天整整一个下午,在绿树成荫的小小院落里,我在照顾一个刚没了母亲的小姑娘。一脚踏进门去,已经闻见了梅花的香味。忽然之间,打在手上的不再是雪,而是雨,真真切切的雨,冷冰冰的。我抬头,望见屋外风雨大作,窗子也被风吹开,雨斜进屋子。梅花的香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于是心下怅然,不再抚琴,起身去关上窗。在暗而冷的屋里,点了一盏孤灯。澄黄的火苗瘦瘦弱弱,时明时暗,却也让我感到少许的温暖。我在灯下用手摩挲着顾况生给的玉片,和缠绕之上细而锐利的银丝,听外面的风雨声,直到整个白昼过去,仍猜不透这玉片的用途。在夜深时,外面的风雨声中渐渐夹杂了刀剑相击的声音,清清脆脆的,如同砍在人心上。最初有几个人在叫喊,然后是十几人,几十人,几百人。我不想管,连透过窗缝看一眼都懒。他们就是把外面的天地翻搅过来,又与我何干。世道再乱又如何,反正我的心不会乱,因为我甚至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心。天却总是不随我愿,门被猛然撞开。一个黑衣女子从风雨里闯进我充满晕黄烛光的屋子,携着湿和冷。她每挣扎着向前走一步,都会在身后留下一摊水渍,水渍中氤氲着血痕。在她倒下之前,只来得及说两个字“救我。”谁让我偏偏是一个大夫,这两个字对我而言,简直比圣旨还不能违抗。自学成出师之后,遇见谁求医,无论那人品性如何,付不付得起诊金,都要去救,倾尽全力,哪怕治好后就立刻把那人毒死。她湿透了的薄衣贴在身上,我扶着她,冷意传了过来。屏着气,侧耳听外面的动静。咒骂声伴着痛呼声在我的院墙外耀武扬威,仿佛随时会冲进我狭小的,无处可逃的屋子,到时怕也只能将这女子放开。万幸所有的声音都渐行渐远,最后连雨声也没了。我先是为这女子包扎了臂上的刀伤,然后拨开了她贴在雪白的脸颊上的黑发。那一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微弱、摇曳的烛光下,我看清了她的脸。与我无数次只能在梦中,在回忆中看见的那张熟。这张脸我曾思念过无数次,却只能在回忆里看见,在梦里看见。忘川河里的云思,是你吗?一定是上天让你来陪伴我的,对不对。还是这只是一个像你的的女子罢了。我不管了,也只当做是你,你又重新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