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长戈平行番外:几回魂梦与君同(完)
九月,鞅狄汗王以最盛大的仪式,迎娶了一位来自燕朝的阏氏。这位阏氏来自燕朝的江南,为迎娶她,汗王特地为她修了一座江南园林风格的新宫,谓之“宜园”。但凡婚礼上去了的人,但凡有幸远远见过新娘一面的,都在感叹难怪汗王千里迢迢也要迎娶这美人,草原上的神女,也不过如此风华了罢?而婚礼上最让人瞩目的,除了新娘的美貌,便是她手指上的戒指。那是象征着鞅狄王权的戒指,此刻就在这新阏氏纤细的手指上灿灿生光。汗王与阏氏恩爱情笃,只是因新阏氏的来历,鞅狄朝中一直议论纷纷,更有甚者,直言聂长戈血统有暇,长此以往,鞅狄实际上便会变成燕人的土地!说这话者,正是聂长戈的异母兄弟,是聂长戈铁血手段,以他祭旗,以此为名,将朝中血洗一番。从此风平浪静。鞅狄这边动静如此之大,燕朝自然收到了风声。今年十月的秋狩,愈发波澜起伏。平溪围场。鞅狄诸人昨日就到了,只是聂长戈只匆匆来同燕齐光会了一面,约了其余之事,明日再谈,就又匆匆走了。燕齐光面上丝毫不漏,只笑着应了。回头就叫了心腹的探子,问怎么回事。那探子垂着头,恭谨道:“回陛下,是鞅狄汗王的阏氏因长途跋涉过来,身上不大好,因而汗王一直在她身边守着。”燕齐光挑眉,几乎不能置信。这鞅狄的年轻汗王,是出了名的杀伐决断、铁血手腕,是真正从老汗王十七子的尸山血海里谋得的汗位。这样一个人,居然是为了一个女人?韩耀亦在旁边,闻言笑道:“难道以往是咱们看错了?这位汗王竟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燕齐光沉思片刻,才道:“朕记得上月汗王大婚,朕还遣使节送了礼,这次可就是这位阏氏?朕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当是燕朝女子罢?”那探子一点头,言简意赅:“是,苏州人士。小家碧玉,背景全无,汗王爱如掌珍。”韩耀扑哧一声笑出来,拊掌道:“有趣、果然有趣。”之前燕齐光就得了消息,聂长戈在江南得了一个美人,几乎是时时刻刻离不了她,还未回鞅狄,就传信回来让人准备婚事。因为此事,鞅狄之中颇多非议,不说一直拿聂长戈异族血统说事的老牌贵族,就连一直站在他这派的,也有些微议,都纷纷劝诫他,若实在喜欢,不如将此女纳为侧室,再娶草原大部落之女为妻,方是正理。谁知聂长戈如此一意孤行。一回鞅狄,就大张旗鼓举行了婚礼,声势之浩大,连燕朝这边都遣了人去观礼。燕齐光挥手让探子下去,手缓缓敲着桌面,眉目间一缕深思。聂长戈此人,真是为了美人神魂颠倒的人?他若与草原其他大部落联姻,就能最大程度弥补他母族的不足,自然将来掌权更为稳固。谁知他在婚事上却偏偏选了一条看上去最艰难的路?忽然思及于此,燕齐光和韩耀同时抬头,见彼此脸上神情,都明白了对方所想。燕齐光缓缓道:“或许汗王所图谋的,远远不知于此呐!”韩耀唇角勾出一个锋利的笑来:“或许这桩婚事,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鞅狄汗王若有一统草原的抱负,找个势大的岳家借力,日后便反成阻碍,何况他既有青云之志,眼下又非一穷二白,只能靠岳父起家,自然不肯白担虚名!”燕齐光站起身来,心中千百种谋略一一划过,最终也只化作清淡面色,波澜不惊道:“陪朕出去走走。”韩耀摇了摇头,刚刚难得正经的表情也瞬间收回去了,嘻嘻笑道:“汗王其势初成,表哥多想无益,趁他还未大成,慢慢再谋划便是。今天我却不成了,听闻明儿的御宴上,有二十年的大曲酒,我就先向表哥讨个鲜了。”燕齐光一笑,指着他骂了一句:“自己去找酒库的太监要,滚罢!”韩耀笑着滚了,燕齐光也从帐子里出来,骑上狂骢,一溜烟跑出去了。还未行多远,就看到前方聂长戈的背影。聂长戈并未骑马,而是背着一个人慢慢踱步。他手伸在后头,牢牢托着背上的人,那人也乖乖伏在他肩上,脸贴着他的,无限亲昵。背上的人发髻未挽,松松落在背后。身上披着一件极宽松的大氅,还有一截垂到聂长戈小腿处,将她整个人都严严实实遮盖住了,显然是聂长戈之物。从背后看,只能隐约看出纤细体态及如瀑长发,别的却看不太清。听得身后马蹄呼啸声,聂长戈把人放下来,却下意识将人搂在怀中,是一个绝对保护者的姿势,回头一望,才知是燕齐光纵马而来,不由微微颔首,淡然笑道:“日间跑马,陛下好兴致。”燕齐光正要说话,却见聂长戈怀中人也抬起脸来,星眸半垂,长睫轻颤,向他投来一眼。目光无比澄净平宁。他的手下意识攥紧缰绳。粗糙绳索勒得手心一阵阵发痛。燕齐光却毫无所觉,像被一道惊雷倏然劈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风神秀异。光映照人。一眼万年。固然为容色所惑,却仍有许多心绪,说不出是何感触。似是前世所遇,在这一眼中可窥见一斑,有些尘缘未尽,而今生依旧说不分明。相逢却似曾相识,未曾相识已相思。他下意识再望过去,那人已对他礼貌又疏离地一笑,然后重新垂了头,将头埋在聂长戈怀中。聂长戈若有所感,拢着佳人香肩,客气道:“内子体弱,不好总在外头吹风。陛下自便,我们便先回去了。”燕齐光犹在梦中,看他们二人携手走远了,隐隐约约还听一个女声软软叫了一声“拓哥哥”。再一听,又似乎只是幻觉。即使或有前缘,终不过擦肩而过的缘分。在这一会面之前,燕齐光思虑了半日聂长戈的婚事内情。然而就在刚刚,他突然有一瞬间明白了聂长戈的选择。他想起刚刚在那人手上匆匆一闪的权戒。缘何一意孤行,只因情深如许。他骑在马上,展目望去,发现四周草木衰颓,一只离群孤雁萧索飞来,哀鸣着在他头顶盘旋。如一曲丧音。燕齐光似有意会,又终究不解。那两人的身影已十指交握、相携走远,他明明人生得意,却忽觉心中空空的,一段萧瑟西风呼啦啦刮过来。狂骢被摁在原地,不耐地打了个唿哨。燕齐光忽然打了个寒颤,驱马往回走。西风在他身后刮得更凶,几乎是呼号着卷走那些残枝败叶。天真的已至深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