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零章
行险方踌躇难自定哺苦药彷徨意生波各种天下间的奇药流水一般淌进紫宸殿。太医几乎是在里头日夜轮班,一张药方从院使到院判到底下二十多个太医,反反复复钻研,也不敢下结论。这张药房是他们对着那炉红箩炭研究了无数次之后,才得出的结果。只是现下,谁也不敢担这个责任。他们要医治的那位病人已经七八天未醒了。全靠那株千年野山参吊着命。这一剂猛药下去,若好了,自然是千好万好。可是若不好了……诸位太医光想想这个可能,就已经汗湿重衫。这些天陛下的心情已经越来越坏,他们是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撞到老虎鼻子上。只是那千年野山参制成的参片已不剩多少了。不过只够一天之数。这也意味着,他们今天必须得拿出一个章程。王院使拿着早就能倒背如流的方子,又再三斟酌,才叹道:“事到如今,还能如何呢?尽人事、听天命罢!”说完拿着药方走了出去,去外殿求见御驾。禄海匆匆进去通传了,才见燕齐光大步从内殿走出来,脸色憔悴又带了三分喜色:“可有法子了?”王院使面色郑重,已直接跪下来,沉声道:“启禀陛下,臣等这些日子,虽已研究出一个药方。只是那毒古怪得很,臣等只能下猛药,以毒攻毒,或许有效。”燕齐光喜色散尽,默然不语,半晌才低低道:“接着讲。”“只是……只是病人前不久还小产过,又被毒侵了,身体本就极为虚弱,这……这一剂猛药,臣……臣实在无完全把握,病人能撑过这药效啊!”王院使老泪纵横,砰砰把头嗑下去,不敢抬头看燕齐光的脸色。燕齐光僵坐在原地,半天发不出声音。他知道,王院使在让他做选择。诚然如果没治好,他可以让整个太医院去陪葬。只是,那又有何意义呢?再多人陪葬,死后极尽哀荣又如何?也换不回一个活生生的她啊!燕齐光望着自己的双手,居然在抖。他这一生赌过无数次。最大的一次,是在刚登基时,与当时先帝留下的权臣斗的时候,那次甚至赌上了这万里江山的权柄,一旦输了,便从此是帝皇傀儡,任人宰割。但哪怕是那次,他都没有手抖过。他在椅子上坐了许久,等手的颤抖终于止住了些,才道:“用。”王院使撑着僵直的身体,沉默地磕了一个头。外头药材和煎药的家伙用具都是一应俱全的,王院使亲自守着炉子,待罐中药汁终于煎成一碗,才松了口气,又亲自端进了内殿。他知道,成败就在此一举了。全太医院的性命,也都在此一举了。燕齐光端着碗坐在床边,想把药喂进去。谁知嫮宜已连药都咽不下去了。刚喂进去半勺,褐色的药汁就顺着嘴角全部留了出来,映衬在她雪白的脸上,格外显眼。燕齐光心中一痛,深呼了一口气,才重新平静下来,微微捏着她的脸,强迫她张开嘴,再把药送进去。这次药汁顺利滑入了喉咙。众人心头一松。可燕齐光的手刚刚拿开,嫮宜就剧烈咳嗽起来,药水似乎是呛进了她气管里,咳得昏天暗地,上气不接下气,她本来苍白如纸的脸色,都咳出了一点病态红晕,呼吸急促不堪地喘着。燕齐光心头大骇,忙伸手替她拍着背理气,顺了半天气,嫮宜才终于平静了些,软软倒在他怀里,人事不知。只是好不容易喂进去的药又全部咳了出来。王院使看得心焦,不由道:“陛下,这样不行,病人根本喝不下去,而且咳成这样,怕伤到喉咙。不如找个宫女来,哺喂进去,或许能成?”燕齐光沉思片刻,端着药碗喝了一口,才伏下身去,吻住了她。她嘴唇紧紧抿着,燕齐光费了一番力气,才以舌撬开她的唇,将口中药汁缓缓哺过去。他动作极轻极柔,可终究还是生疏的很,仍有不少药汁子溢了出来,好在总算吞进了一点,燕齐光舒了口气,继续如法炮制,等到他身上都是斑斑痕迹之后,才终于喂下最后一口。喂完药,两人嘴唇轻轻碰在一起。一点柔软、一点冰凉、许多苦涩。这药真是苦得钻心,他想。可仍然舍不得挪开。他吻上她的眼睛、吻上她的鼻子、再有一次吻住她的唇。可是却不会有人再傻乎乎地凑过来回应他。他闭上眼,身下无限馨香,他却头一次生不出欲念。他偏过头去,把头侧在嫮宜颈边,热泪濡湿了她如云长发。所有的爱恨、怨憎、嫉妒、猜疑,都在她垂危的消息前,如此黯淡无光,最终消散成一段飘渺的过去,再也无处可寻。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化作一波波蔓延呼啸的浪涛,把他整个人完完全全吞没。不管你爱也好、恨也好,请你活下来……宜娘,请你先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