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叛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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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1999 秋末 商容从顶楼天台跑下来,才发现自己的感冒好像变严重了,不仅喉咙因为空气干冷的关系有些发疼,甚至嗓子突然发紧,可能因为跑的太急,她突然有些咳嗽跟喘不上气的症状,但她现在实在也没心思想这些。 商容是知道校长在学校的。 因为她爸刚给校长打完了电话,就连忙让她母亲打电话过来骂她。 她在门边时,本来还在疑虑校长会不会见她,可是不管见不见,她都只能鼓起勇气的面对。 她到校长室外轻敲,甚至自报名号, "校长,我是商容,我有事想找你。不知道你..." 突然,厚重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门里走出了一个年纪约二十出头的女士,女士态度亲切,还说了让商容意想不到的话,"商小姐,校长已经在里面等你很久了。" 商容没有发现女士对她的称呼有些奇怪,只揣揣不安的紧捏着自己的双手,有点低头不敢四处打量的,走的有些慢。 因为她也还没想好,等会要怎么跟校长开口,难道要直说自己会转学,请他们别为难方逮的吗?就这么单刀直入的直接做法,会不会因此把校长给惹怒了? 她左思右想的,才轻轻的推开门,第一眼就看见一个头发灰白的老爷爷坐在办公桌前。 办公桌旁边的沙发,就坐着一位看起来有些严肃女士,身穿典雅的桃红色套装。 商容对这个女士有印象,她记得这女士也是学校的主任。 可她突然有些不安,猜疑该不会校长已经找来了学校高层,来讨论她跟方逮的事了吗? 她只能见机行事,尽力而为了,她规矩的弯腰礼貌说好, "校长好,老师好,我是商容。今天主要是想,特别来向校长跟学校道歉的,我很抱歉给学校跟方老师惹了那么大的麻烦。对不起。" 商容说了对不起后,又向校长跟主任弯腰道歉。 但是,她又觉得自己没有讲清楚重点,又着急解释说道:"这件事跟方老师一点关系都没有。从头到尾,都是我单方面的主动喜欢方老师,爱慕他给他送情书,还缠着想让他喜欢我,当我男朋友的。" 说到这,她才微微低下头, "我跟我爸妈已经讨论好了,我同意转学了,还请校长能网开一面。" 主任听到商容这话,却毫不掩饰的皱起眉头,甚至严肃的转头想跟校长表达些什么。 可校长放下笔,用眼神让主任别着急,态度从容的看着商容的说, "可商先生跟商夫人不是这样告诉我的,他们是担忧你年纪小不懂事,所以遭人所欺骗,甚至怕被你被利用了。女孩子吧,父母总是更cao心一些,这无可厚非,你要多体谅他们为人父母的。" 商容表情惊讶的否认,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像是紧张跟羞臊的红成了绯色,她低头就只盯着地上的地毯,像是舒缓了紧张才能开口, "方老师从没对我主动过,也没主动接近我。更不是像大家说的那样,是故意用老师的身份接近我,甚至什么欺骗我的。" 其实她也知道,让女孩亲口说出这些话,是有些丢脸的。毕竟呀!哪个女孩子愿意承认,自己倒追男人还追失败的,可是只要能让所有人,都不会因为此事受到伤害,那么到底丢不丢脸,她就都不在意,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单方面主动的,反而他的行为一直是克己复礼的。" 商容才说完,旁边的主任对她这种莽撞又单纯的态度,像是有朽木不可雕也的感触,只摇头叹气。 可是对上校长笑盈盈的脸时,她的眼睛突然闪闪发亮,初生不畏虎的问着校长, "校长,真心的喜欢跟欣赏一个人,为什么会有错呢?我们已经是成年的学生,又不是要出家当尼姑的。方老师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不能值得被人喜欢,我就喜欢像他这样的人。" 校长笑了笑,本来想些什么的,可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女主任,突然开口, "校长,这些事都不是最要紧的吧!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警大女学生的问题。她们身为将来的公务员、执法者,如果她们每个都像商容一样,在学校就这么乱七八糟的跟男同学男老师胡搞,这会让外人怎么看我们警大?甚至看她们的学姐学妹?" 主任突然起身,就严肃的看着商容,她语气严肃且抑扬顿挫的说道:"身为女性,就要把知廉耻、懂孝悌、守节义当是第一要务,而警大的女学生就只能更严格对待这些框条。我还是建议,我们学校不能开启自由恋爱的学风。至于像是商容这种,奔放跟自由的女同学,确实不太适合我们学校。如果商容同意转学,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校长无奈却又纵容的看着女主任一眼,突然打着圆场说道:"现在时代不同了,女孩子吧!念了书后,就有自己的思想了,这很正常。她们都十八九岁,过度压抑天性也不好。" 女主任哼了一声,显然不是很服气的坐回沙发上,可她的气焰对校长也得停歇一会,谁让校长是她的亲爹呢,还是要给些面子的。 校长见自家闺女歇了脾气后,又亲切且试着把道理讲给商容听, "但是这当老师的,本来就有老师该遵守的职业道德,学生在年纪小,甚至思想还没成熟的时间点里,本来就很容易对老师师长产生仰慕的爱慕之情,如果身为成年人的老师没有去抑止这件事,反而去纵容就不很不应该。因为,这是一个当老师且成年人该坚守的分寸。方老师也不例外。" 商容看着校长的眼睛时,还有些紧张的,其实她真的没想过这些太深入的道理的,她只觉得她成年了,为什么不能喜欢一个未婚的成年男性。 尔后,她似乎想起,她的母亲说方逮出身有问题,甚至肆意的批评方逮这种人,绝不会是什么好人的话。 她在想,是不是因为方逮的出身,所以让他们觉得,方逮这种男人就是会很容易伤害她,跟欺骗她? 可是她跟方逮相处过,她知道方逮不是这种人的。 如果方逮真的想对她做些什么,就不会每回都约图书馆了,连带她到微山湖区学开车,也是时间一到就送她回学校,连逗留都没有过。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世界对方逮好不公平呀! 方逮的父母就算真的做了错事,可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明明就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跟父母, 为什么要把出身当成借口,拿来作为伤害他人的理由。 如果社会的多数人是认同这种,可以肆意去欺压方逮这样的人,那么这跟认同学生之间的霸凌,社会上去欺负穷苦幼弱,有什么不同吗?不都是欺负弱者吗?没有谁比谁更高贵吧。 他们大人总是虚伪的一直说着假话,一边想体现自己比别人更优越的社会地位,一边又强调自己的修养是如此之高尚,最后却只显露出骨子里拜高踩低,欺善怕恶的势利眼。 商容突然抬眸,她语气平缓轻轻的问校长, "我可以听我爸妈的话,转学离开学校,以降低对学校名誉的影响,可是并不代表,我认为自己做错事了。而且你们这种做法对方老师不公平,明明是我单方面去sao扰追求他的,可你们却只听我爸妈单方面之词,觉得是方老师欺骗了我,甚至要开除他。" 她眼睛含泪,想起虽然她跟方逮是有恋爱关系的,可是方逮真的对她挺冷漠的,也从来不主动找过她,每回她只敢借着课业上的问题主动去找他的,除了陪她出去练开车以外,方逮也总是跟她约在图书馆,虽然不想承认,但她一直觉得方逮好像不怎么喜欢她的。 "他从来就没有给过我太多的希望,又谈何欺骗我什么。" 是她自己单方面,更喜欢他罢了。 校长笑着,突然语气稳重的朝旁边的小门喊道:"方老师,你出来吧。我同意你辞掉教务工作。" 突然,商容看见校长室里的小门被拉开,方逮的身影就缓缓的出现在她眼前,她的心跳紧张到,像是瞬间都能跃出胸口了。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校长故意在骗人的,可方逮真的走了出来,甚至就沉默的站在她的身边。 校长翻开文件,就签了名盖了章,才又开口, "这下子,老头子可管不了那么多了。小姑娘,只要不影响校誉,我们警大是能自由恋爱的,那些大人都不让你们孩子去尝试健康的恋爱,又怎能会有健康的婚姻观呢?真是荒唐。" 校长笑了笑,又看了自家闺女像在发脾气的样子,又有点无可奈何。 可是人啊!总不能一朝被蛇咬,就十年怕草绳吧。 商容谢谢校长后,就揣揣不安的跟着方逮离开校长室。 她几乎就懊恼着,方逮怎么会在这? 那她刚才说的话,不就都被他给听见了? 方逮走在她前面,他什么都没说,就是沉默。 刚才在校长的小房间里,他听见商容一个人面对校长时,说的那些话,让他的思绪复杂到有些乱。 他跟校长跟主任谈过之后,心里就非常清楚,学校的意思是打算配合商容的父母,利用这次的机会去强迫商容转学。如此,学校既可以安抚讨好商容双亲,也可以继续把他留在学校,不用得罪余局,甚至可以用这种方式来冲淡掉师生恋的传闻。 所以,他便一直紧紧的皱着眉头。像是知道,就算像商容这种较为优越出身背景的女孩子,也依然逃不过女性在性别上的弱势。 所以,学校可以为了名誉跟利益,宁愿让不知情的人,误以为是女学生主动去勾引男老师的传闻,绝对比男老师去跟女学生谈恋爱的传闻还要好。 可是方逮不理解,他们这些所谓的男人、大人跟成年人,在面对商容这样坦诚且单纯的目光时,他们不会觉得,就这样满腹算计的对着一个才刚成年的小女孩,是一件很羞耻的事吗? 他可以不跟她在一起,也可以不要教职工作。 可实在不想成为,那种冷眼着看着所有人一起合力,把她推入悬崖的帮凶。 所以,他才主动辞职。 商容看着他的背影一直走,直到走离开了学校大楼,她才喊住他,明显更是沉不住气一些,"方逮..." 他虽然停下脚步,却无力回头,甚至也不知道当下自己该说什么话。 老家的老人都说,一个人的前世今生,就都长在自己的这一条条的掌纹之上。 旁人见他奶奶都到了该享福的年纪了,还在到处替人清洁跟洗碗,都笑天底下有谁会像他奶奶那么傻的,自己都吃不饱了,还把半死不活的孙儿给带回来抚养。 隔壁每天喝醉的老头,每回见到儿时的他,就会诅咒般的告诉他一回,说他命数已定,别人一落地发根就注定是芝兰名花,而他却注定是无名的杂贱之草,再怎么不甘愿也只能认命受了。 可他奶奶却不闷不响的,在他考初中考试前,便把不知何时偷买的考试专用笔放到他的手上,指着他的掌纹告诉他, "掌纹是意欲老天只给人的命运起了个头,如何活,如何死,就全在掌在自己的手掌上。如果不甘心,就像根深茎韧的牛筋草,就算被万物千人踩踏,也依然在日升月降之时,又安安静静的活于世间,至于好不好,只有我们自己说的才算,别人说的不算数。" 他想起这段话,便捏紧自己的手掌,顿时无神无知。 因为,他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能不能算活的好了? 就算他拼死抵活的,也还只是个穷医生, 他现在是能拿什么东西,去养活照顾别人家的女儿? 商容未知他的只影顾怜,只是突然鼓起勇气的问他, "那我们以后..." 方逮知道她想问什么,可是他连回头的勇气都不曾有,只是语调低沉回答, "我不知道...我需要一点时间想想。其实,我们或许不是那么适合。" 他这话,说的她瞬间心底发凉,像是钢球从高空落下,一瞬间的重力加速度,就可以摔碎她一直在自圆其说,自以为是的催眠之语。 因为,方逮真的就没那么喜欢她... 周身的空气好像开始冷的有些稀薄,甚至暗的让她有些头昏,手脚都冰凉了起来。 她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的离开她的视线,瞬间眼里就发酸,她沮丧的垂下肩,也没有想再对他说些什么,去改变影响他的想法,只微微的撇过头,让眼泪不听劝的流淌。 渐渐的,她开始有些哭的喘不过气的感觉,甚至连咳嗽都咳不出来了,只觉得眼前黑黑暗暗,身上阴阴冷冷的,胸口上就重的像是被重物给压住了一样,好像不论她怎么拼命呼吸,都闷头喘不过气来。 可她已经好多年没有发作过哮喘了,不可能那么倒霉吧? 她在闭眼之前,听到方逮一直在喊她,问她身上有没有带吸入型药物,她无力的摇摇头,她有哮喘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她也不知道哮喘怎么会突然又发作了。 "忍忍,学校的护理室应该有乙二型交感神经兴奋剂。" 他直接不顾忌什么男女大防,把她抱了起来。 护理室看到方逮抱了一个女同学进来,吓的本来还在嗑瓜子的护理师,马上起身过来查看情况。 方逮头也不回的,直接抛出话,完全没有本来在学校那冷静沉稳的样子,取而代之的是身为外科医生的锐利凶煞之气, "把乙二型交感神经兴奋剂跟小型供氧组拿过来,马上。" 护理师愣了一下,面有难色的解释难为之处, "去年审查护理室耗材花费时,上面说乙二型没啥人在用,次次都囤积着,说浪费就不买了。" 方逮脸色微微一冷,明明是张俊朗的脸,严肃沉默时却比起满脸横rou的男人更加可怕。"那供氧组总有吧?拿张保暖毯过来。" 护理师紧张的点头,她已经离开医院很久了,早就没感受过被人这样盯着说的感觉了,可这男人的眼神举止跟说话的语气,总让她想起外科手术房里的肃杀之感。 他把怀里人给放在病床上,拿枕头让她舒服的坐靠着,还简单的检查让她试着随他说的频率一次次呼吸吐气。她眼睛微张微开,只觉得呼吸像是越来越吃力,每一次的呼吸都会从喉中发出奇怪的喘鸣音。 然后,他盯着护理师确实的把供氧组安上,他才转身过去打电话。 没人知道他是打给了谁,只是很熟练且精简的说话方式,像是跟对方是老熟人了,"你那边有短效型支气管扩张剂吧?我有急用。" 电话那头是个中年烟嗓男声, "Berotec,Berodual." 他只简单回了句,就切断了电话, "可以,五分钟到,我过去拿。" 方逮不太放心的看了她一眼,又转身嘱咐完护理师,才出去。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商容觉得这分分秒秒难挨的比五天更长久,那种像是被人压住胸口跟掐住脖子的感觉,不管怎么用力呼吸都吸不进气的感觉,简直生不如死,连喘气都得费大劲。 "别害怕,我们慢慢来。等会跟着我的话呼吸,吸入药剂前要先呼一口气,我让你吸气时,就开始慢慢地持续深呼吸最少五秒,再闭气至少五秒,直到慢慢吐气。" 他在说这句话时,已经开了吸入剂,熟练的以拇指跟食指紧紧地捏拿着吸入剂,充分的振摇了药瓶,以确保药品已充分混合,甚至对着空气按压了两下做以确认。 "呼气。接着...开始慢慢的开始吸气。" 他把吸入药剂放在她的唇口,同个节奏的按压进药气。 在雾气进入喉中直至气管,才几分钟之后,她的眼前跟感官知觉,瞬间就像突然被打了开一样,本来还笼罩在她眼前的雾气跟混沌跟胸口的抑闷,就忽然被阳光给驱赶离开。 随着平缓富有节奏的心动,光亮跟他眼睛里的光迎面就照耀进她的口鼻、瞳孔,甚至是跟随她的呼吸,照进抚顺了她的每一寸头发,皮肤、毛细孔。 明明没有任何话语跟语言表达,可是随着她的呼吸节奏逐渐平稳,那些感觉跟情感也越来越清晰,本来周身的阴暗跟阴冷,瞬间如至春意夏色。 方逮一手拿着吸入药剂,一手就扶在她的肩上,他的眼神灼灼盯人,从紧张到些微的放松,她都看见了。 就这样是要怎么让她,能真的忘了他? 见她脸色呼吸已经恢复平常,他第一次那么直面的看见她眼里的情感时,一时紧张,又像是怕错做事那样,措手不及似的把吸入药剂的开口给收好,直接把药剂就塞到她的手上,表情转瞬严肃,甚至带些责备的语气。 "你有哮喘身上就该备着药,要是没人发现,你现在人已经在医院了。" 她手里轻轻的且珍惜的握着药,见他好像有些生气了,又似乎想缓和下现场的气氛,对着在旁吃瓜的护理师笑了一下, "在医院还是好的,不进火葬场就好。而且我已经很久没有哮喘发作了,久到我都忘记我小时候有哮喘了。" 方逮像是一个人再生闷气一样,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情绪来的有些莫名其妙,便郁闷的提了下醒, "有时间还是得到医院检查,挂胸腔内科张一钧教授,他是哮喘专家。" 方逮把话说完,人就直接离开了,像也知道自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那。 她突然想起,她小时候在教堂中,曾听牧师说,爱是恒久忍耐,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让心蒙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之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那么她也该试着去相信去理解他的选择,然后不该只求自己的益处跟喜好,而去勉强他。 这样的成全,也是一种喜欢吧? 她仰头,冷静的深吸一口气,双手就握着药,视线看向窗外,抚面的凉风瞬间让她感觉到冷,也让枫叶转色,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就挂在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