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

    “从今往后，我龙傲天，要誓死守护刘波！”

    刘波从梦里醒来，听到窗外沉闷的雷鸣声，一声比一声厚重，穿透房梁，仿佛是敲在他的太阳xue上一般，敲得他头疼。

    刘波想起他睡前并没有关窗，而窗边的小桌上还放着他看过的信件。怕被雨打湿了，他连忙下床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想关窗，却意外看到窗是关好的，木质的老旧窗框被关得严丝合缝没漏一点风。

    怪不得外面明明树都被吹歪了，房内的窗帘却纹丝不动，原来是关好了。

    记错了吧。刘波这么想着，又回到床上躺下闭上眼。

    良久，闭着的眼睛复又睁开，他想睡，但睡不着。

    刘波曾以为自己绝不是那怕苦怕累的纨绔子弟，在上海滩，虽然他家的产业算不上是数一数二，但那也是他继承父业后辛苦打拼下来的，最艰难的时候他还去工厂和工人们同吃同住。

    那时刘波睡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也能沾枕就睡，一觉到天亮，如今他不过是从上海的大宅逃到了重庆的小楼房里，原本的丝绸床单换成了棉麻的，就夜夜难眠，日日头疼。

    若是傲天还在就好了……

    刘波忍不住又这么想了，他明明无数次跟自己说别想了，还是忍不住。

    若是傲天还在就好了，他就不用被雷声惊醒，下床去关窗，因为他知道傲天会关的。

    若是傲天还在，他也不怕在这重庆人生地不熟的，会被地头蛇坐地起价，因为他知道傲天会和他们“商量”。

    若是傲天还在，他更不会一个人住在这小楼房里，孤孤单单的。

    若是傲天还在……

    说到底，其实刘波变成如今这娇生惯养的模样，都是被龙傲天给惯的。

    他总说：“放心吧少爷，就没有我龙傲天解决不了的事。”

    他能一次性解决欧阳手下两百人，能在枪林弹雨中毫发无伤，即使被伤到了也能很快再站起来……

    也不知是谁太天真，是谁太不知天高地厚。在如今这动荡不安的时局里，刘波居然真的相信龙傲天把自己从日本人手里换出来后，能活着再来见他。每日每夜刘波都在懊悔当初为什么要坚持不签日本人的合同，坚持不让日本人收购，直到鱼死网破，覆水难收。

    刘波在这破旧狭小的楼房里等了一日、一月、一年……终于等来了他散尽家财换到的一个消息。

    龙傲天死了，真真切切的死了，死在了日本人的731部队里。

    这么久了，刘波不知道龙傲天是从哪来的，不知道他家里有谁，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他仿佛是突然出现在刘波生命中的烟火，绚烂地燃烧后什么都没留下，一封信、一缕头发……什么都没有，仿佛连他的存在与否都成了谜题。

    或者说他留下了。他留下了印在刘波虹膜内挥之不去的光亮，即使刘波闭上眼看到的也全是他。

    刘波就这么睁眼到了天亮，今日他该洗衣服了。

    他努力学着邻居王大姐的姿势，双手拿着衣服用力地在搓衣板上搓着，但前日被这条巷子里的混混胡哥推倒在垃圾堆里沾到的污渍，却怎么搓都搓不干净。

    刘波紧紧咬着牙关，搓得额头都冒出了细汗，灰色的长褂上还是有刺眼的一大块黑褐色的酱油渍。

    刘波洗了很久，久到出来洗菜做午饭的王大姐都看不过眼了，“洗不掉就算了呗，你平日里也只穿短装，这长褂穿了还打眼招恨。”

    刘波知道王大姐是好意，但这长褂是他第一次见龙傲天时穿的，所以他前日特意穿着这衣服跑到火车站等。

    虽然等了一天只等到一封写着坏消息的信，但这长褂也算是为数不多与傲天有点点联系的物件了不是？

    他实在不想，连这点念想，都不干净。

    刘波在王大姐的絮絮叨叨里停下手，他没放弃，他打算放着泡一会儿，也许会有效。

    今日的午饭又是馒头咸菜，刘波嘴里咬着干硬的粗面馒头，手指扒拉了一下桌上仅剩的几个银元，想着过几日房东来收租的话，得出去避一避了。

    刘波吃完午饭，便又走到后院准备继续洗长褂。

    他拿起长褂想看看污渍有没有淡一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却怎么都找不到那污渍了。

    原来泡着就可以吗？刘波重新打水洗干净长褂上的泡沫，拧干挂在后院晒着。看着太阳底下随风微荡的灰色长褂，刘波脸上久违地露出一点笑意。

    好像没有龙傲天的日子，也开始慢慢变得顺利了起来。

    接下来刘波成功地在交租之前找到了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而之前一直喜欢找刘波麻烦抢他钱的胡哥也因为打架得卧病在床好一段时间，刘波还时不时在衣柜床底之类的地方找到不知何时遗漏的银元……

    总而言之，刘波的日子真的慢慢变得顺利了起来。

    【某月某日　晴，

    今日不知哪家做了红烧rou，分了我一碗放在桌上。红烧rou真好吃啊，还是地道的上海味道，真想念在上海的那些日子……

    但傲天，你不必担心我，我最近睡得很安稳，头也不痛了。相信很快我就能适应重庆的辣度，尝试川菜了。放心，我会把你那份一起吃掉，不浪费粮食的。

    友　刘波】

    刘波写完日记，夹起放在龙傲天牌位前，半碗已经凉透，凝结成一块块猪油的红烧rou，配着剩下的粗粮饭一口一口地吃完了。

    刘波又一次从梦中惊醒，窗外是震耳欲聋，划破天寂的警报声。

    是日本人，他们的飞机来轰炸重庆了！

    刘波翻身下床，顺手拿起床下早已收拾好的手提箱就向门外跑去。

    路上全是拿着家当逃命的人，大部分都还穿着单薄的睡衣，有的甚至连拖鞋都还没换，跑没两步就掉了鞋子，或被人绊倒，想再站起来却被拥挤的人群不断地推撞着……

    刘波准备还算充分，一路上如有神助，每次都能避开被炸开的瓦片，飞溅的墙砖。就在他即将顺利跑到最近的防空洞时，一个小女孩的哭声在一座被炸毁一半的楼房旁响起。

    小女孩对着左腿被压在碎石下面的女人，不停地哭喊着“救救我mama”，而路过的人都只来得及看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跑了。

    刘波看着不远处的防空洞，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回头，一句话不说地开始清女人身上的碎石。

    小碎石很快被搬走，只剩最大最重的石板。

    平日里的刘波绝对抬不起这石板，但可能飞机的轰鸣声，炮弹的爆炸声，让他在那生死攸关的瞬间爆发了两倍，甚至三倍的力量。他一点点抬起了石板，石板下的女人一点点爬出来，抱起女孩感激地看了一眼刘波，说了句“谢谢”后就一瘸一拐，一刻不停地继续往防空洞跑了。

    刘波抬着石板的手猛地放下，手酸软得几乎提不起地上的手提箱。弯腰的瞬间，“嘭”的一声巨响，刺破了他的耳膜，爆炸的余波把他掀翻在地。

    刘波眼睁睁看着原本还剩一半的楼房顷刻间被炸得四分五裂，比刚刚他抬起的石板还要大得多的墙板往自己身上砸来。

    刘波只来得及闭上眼，可预料中的疼痛没有降临，反而是早就被刺破的耳膜不可思议地听到了那久违的，熟悉的，化成灰他都记得的声音。

    “少爷，快跑！”

    刘波不敢置信地睁开眼，墙板并没有砸在自己身上，因为它在被另一个人背着，“龙傲天！”

    或者不算是人，一年多不见的龙傲天此时身体是半透明的，甚至透明度在rou眼可见的变低，墙板也在逐渐下沉。

    刘波迅速爬出墙板的范围外，却没有跑，而是欣喜若狂地对龙傲天的虚影说：“傲天，你没死！”

    龙傲天放下墙板，身体已经虚到刘波可以看到灰尘在他身体里飞舞，虚到刘波都以为是自己太想念出来的幻象了。

    刘波伸出手，又不敢触碰。

    龙傲天露出一个熟悉的微笑，“少爷，我一直都在你身边。现在快跑吧。”

    “好！”刘波一把抓起地上的手提箱，龙傲天还在他身边的事实让他原本疲累的四肢顿时又充满了力气。

    刘波激动万分地向防空洞跑去，仿佛他不是在逃难，而是在跑向充满希望的未来。他想快点跑到安全的地方，他想好好跟龙傲天说说话，告诉他，自己有多想他……

    却没看到他身后，龙傲天的身影并没有跟着他，而是留在原地，变得越来越模糊、透明。

    “少爷，我曾说过，我龙傲天要誓死守护刘波。”龙傲天深深地看着刘波跑远的背影，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对不起少爷，这一次，我真的要食言了……”

    “某月某日，LJFC－11计划第126次实验终于成功了，428号实验体在x射线持续378天的辐射下，已经活得了通过灵体干预物体的能力。只要我们通过高强度的电击刺激实验体的实体，就能逼迫灵体进行包括偷取机密等一系列行为，这将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一大秘密武器。但每一次灵体对现实的干预都会消耗大量灵体的能量，实验体的实体需要持续不断地暴露在x射线中，否则已生成的灵体就会消散……”

    “某月某日，428号实验体逃离实验室，并通过干预把所有实验体的尸体都火化导致无法再生成新的灵体，LJFC－11计划彻底失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