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而孙策在秋天的第一片红叶出现前凯旋。

    此时他已经好了不少，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无力，在一阵号角声中夹杂在一群焦急等待的百姓中费力伸着脑袋张望，他以为孙策会站在船头向岸边挥手致意——这样热情的方式很适合他。但是没有，船头只有穿着军装的周瑜，海风吹得他的披风猎猎作响，长发飘舞更显英姿勃发，但他却提不起兴趣，眼光放往了遥远的海平面，思春的少女红了脸颊窃窃私语，却搅得他的心湖一片不安。周瑜领着士兵从甲板上下来，亲人们涌上去，没完没了的问候和思念之声惊起几只海鸥，直到梯子被放回船上，他也没见到那个最想见的人。

    不对…

    哪里不对…

    他的心狂乱起来，如同原始又凌乱的阵舞，铿将有力的来回践踏。他没有跟随下船的周瑜去往庆功宴上，反而费力的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向吴侯府奔去。

    他好像猜到了什么，又有些不愿意相信，心思七扭八拐让他身下驾驭的马也摇摆不定起来，一路跌跌撞撞从无人的街道奔向那扇紧闭的门。他翻身下马想要扣门，门却自动咿呀作响透出一缝——门没锁。他心下一沉，心中猜想又是证实了几分。左脚跨过门槛就朝内室几步跨去内室，临要推门又有些犹豫，他甚至开始嘲笑是自己想多了。

    他还是用颤抖的手推开了门。

    苦涩的中药味熏得让人睁不开眼，空气中还残存着艾草的香气，形貌美丽的少女正皱着眉，手指拿着纱布按在看上去可怖的伤处，她好像生着气，手下动作狠重几分，让床上坐着的人不免呲牙咧嘴，他一时呆在原地，不曾想会看见女眷，思绪还没来得及飘远就听见孙策不满的控诉：“啊呀，香香你轻点！我可是你亲哥！”少女听闻更是来气，手下报复性的硬压几分，“你还知道是我哥哥，不知谁弄成这样让教我cao心！”少女眉峰凌厉，颇有几分英气，言语之间不比孙策更激烈，看见有人进来便回过头来，“哥！你不是说没人知道吗？”少女的美目又添几分咄咄逼人，如同篝火冉冉生辉，她不满的一抬下巴，“这么大个活人怎么进来的？”少女皱着眉警惕的看着他，似乎下一刻就要动手，孙策连忙按住少女的手腕，“哎呀我的好meimei，是不是你进来后没锁门呢？”孙策又看向他，眼里含有几分笑意，“是我的朋友。”少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显然对于孙策说她没锁门的说法很不服气，手上敷药的动作也停了，“朋友？你什么朋友我怎么没见过啊？”少女毫不掩饰的用犀利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他不太习惯这样锋芒毕露的眼神，下意识别了过去，颇有些不自在，孙策见状便有意支开她，“肯定是你没关门，要不你再去看看？”少女不太高兴，重重的把纱布丢进泛着热气的药盆里，气鼓鼓的推门走了出去，临走不忘瞪了他一眼，他有些尴尬，只得赔笑。

    他站在门口望着床上身上缠满绷带的人一时竟然不敢过去，他此时可笑的祈盼这是一场荒芜的梦境，孙策却朝他拍了拍床示意他过去，他才慢慢走过去才椅子上坐下，才刚坐下孙策就堪堪开口，他也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过得好吗？”

    “伤得重吗？”

    两人同时说话留下却又噤了声，只剩下沉默把屋子填满了，还是孙策最耐不住性子，讪笑几声，“不过是些小伤。”孙策无奈的耸了耸肩，“只是一时半会困在这儿动不了啦。”孙策有些无可奈何的摊了摊手，困在床上不能动确实对于孙策这种好动分子来说像是酷刑了，孙策像是想起来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公瑾他们应该去了庆功宴才对。”“没在码头上看见你。”他回答道，惊觉自己掉进了言语的陷阱里。果然孙策飞快的抓住了从他隐晦心事中泄出来的一丝微光，揶揄着挑了挑眉，“你去接应了？”刻意省略的宾语无不暗示着什么。他下意识看向孙策，那张脸因为征战和负伤看上去脸色有些白，眼下隐隐泛着乌青，脸上有些未褪去的伤痕，但丝毫不影响那双眼睛顾盼神飞，“是的。”他低下头去攥紧了衣摆，仿佛是个做错事被看穿的孩子，他有些慌乱徒劳的想掩饰自己并不明朗的心思，“我…我还是想去海上。”他猛地抬头直视着孙策，决心如火炬闪耀在他眼中，即使他也不知道自己何出此言。

    他好像听见孙策轻轻叹了口气，那双澄明的眼睛微微垂了垂，在睫毛之下晦涩难懂起来，孙策没有接着话题说下去，反而一转眼岔开了话头，“刚刚那是我meimei孙尚香，她性子急了些，你别介意，她没什么恶意。”孙策说起meimei整个人都陷入了柔和的光辉中，“真是宠坏了，这丫头越发没礼貌了。”他当然不放在心上，摇了摇头，心上却升起奇怪的嫉妒起来，他没有家人，自然难以体会兄妹之情。他看着那块被孙尚香人扔进药盆里的帕子浸满绿色的汁水，耷拉在一旁，便顺手拿了起来接着给孙策上药，孙策倒是很乐意被人伺候，把身子往外偏了些方便他动作，浸湿的药帕结结实实的按在伤口上他才感觉到手下的肌rou都在隐隐发颤，冷汗把背后的绷带都濡湿了些许。都疼成这样了还能跟他谈笑风生…这人怎么这么逞强呢？他有些气恼手下动作也不由得紧了几分。“哎呦呦呦，你这小子怎么手劲这么大，平常没得罪你吧？”孙策嘴上还说着俏皮话，他抿了抿嘴唇刻意让手上动作轻柔些，还是被背上那道深入皮rou的刀痕所惊愕，有些尚好地方已经结痂，有些发着炎翻着些流脓的皮rou血红一片，“你…怎么弄的？”他斟酌着试探性的发问，好像一开口孙策的伤势就会加重似的。孙策却满不在乎，“那海盗有些本事，没怎么留意就玩阴的从背后来了一刀。”所以…乘快船先回府疗伤了吗？他不忍去想孙策到底伤的有多重，默默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两人没再言语，沉默之中孙尚香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真是奇了怪了…我明明记得我锁门了，还上了门栓呢！”孙策笑了起来，“我就说是你没关好吧？”孙尚香自知理亏，哼哼唧唧的跑出去准备中午的饭菜去了。孙策却转头向他偷偷眨了眨眼，他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孙策就开口让他去看着孙尚香点，孙策表情有些滑稽，“她可能会把厨房炸了。”他点了点头准备跟上去，左脚才跨出门栏又堪堪回头：“领主，出海的事…”孙策一怔，毕竟他一般不这么叫，随即很快反应了过来。

    “我会考虑的。”孙策说道，“过些日子跟我去秋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