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万花镜

    “抱歉啊，明明是jiejie，但是一直在花你的钱呢。”虽然这样说，你却没有真的感到抱歉，只是在逗什么都当真的托比欧。

    “你的意思是，在家庭中jiejie不应该用弟弟的钱吗？是这样吗？那也太不公平了吧，既然jiejie的角色需要照顾弟弟，那么弟弟的角色不应该支付费用吗？”

    托比欧提着购物袋走在你旁边，说实话他从来没做过拎包的角色，竟然感到很新奇——不过话说回来，除了boss需要的角色，一切的身份他都不曾拥有和体验，但是原来只要和别人接触，就自然而然进入这样许多的角色和关系，真是神奇。

    他经常看到别的男人给女伴提包，因而知道这是一种常识，但现在他正在做，而且很自然，哦哦，真不错，他真的融入人类了！

    如果你知道托比欧的想法，大概会觉得这家伙像为了进攻地球而伪装成地球人，然后因为自己蹩脚的伪装而沾沾自喜的外星人。

    “嗯……那是很复杂的东西啦。亲情不是用金钱交换的东西，如果按照你的逻辑，现在你既在照顾我，又在支付费用诶，那会让我更不好意思的。”你随口说道，并不打算给托比欧解释，因为由你这个对亲情的了解也完全是从书上看来的人引导托比欧的话，不知道他对亲情的理解会歪曲成什么样。

    还是不要那样了吧，你直觉事情说不定会变得很不正常——说实话围绕着你发生的这么多事，根本就没有哪件是正常的。

    “不是的。”托比欧稚气的脸庞上是一种违和的执拗，“我在雇佣你，我支付的费用不是让你照顾我的费用，而是——而是你让我体验这些的费用。”

    这家伙真是任人搓扁揉圆，你对他的态度不由越来越得寸进尺了，开玩笑道：“那请问您的体验如何呢？我能得到额外的小费吗，托比欧先生？”

    “你很缺钱吗？说实话我的账户上没有很多存款啦……不过你向我要任何我可以支付的东西，我应该都会满足的。”

    人最想要的东西永远是支付不起的东西，你想要所有人活下去的未来，但是托比欧，哪怕他是迪亚波罗的一半，他也支付不起吧。

    你依然没有看他，露出一个很淡的笑：“不要这样说，我会当真的。”

    “我说的话就是真的。”

    托比欧认真地看着你，而你终于收回注视着某一处的视线，回过头对托比欧说：“好吧，那我们就再去体验一些新的东西吧。”

    托比欧还没来得及问你指的是什么，你就径直快步往前走，好像你在赶时间似的，男生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你。

    你穿着托比欧新给你买的衣服，是时新的款式，腰收得很紧而使你不得不直起身来，像一株新生的树苗，即使你的四肢细瘦，却有蓬勃的生命力，这股生命力一直传到你被风吹起的绯红发梢，扫过与你擦肩而过的男孩的胸口。

    他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却看到你追上去叫住了前面的两个游客打扮的女孩。

    “这个，好像是你丢的呢。”你指尖夹着两张纸钞递给短发的女孩，她有些意外地接过，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小姐，我太冒失了，真是不好意思……明明刚刚才丢了钱包的。”她的朋友也在一旁打趣她。

    你回过身又慢吞吞地朝停在原地的男孩走过去，听到身后的两个女孩子小声地说：“本来听说这里……但是其实都是好人嘛。”

    小姐们，就是这样你们才会被偷啊。

    你无奈地想，掀起眼皮，黑色的瞳仁平静地和那男孩对视，没头没脑地说：“你，要做个好人才行。”

    完全是意料之外。

    先不说你是怎么从他身上偷走那两张里拉的，你的话作为一个陌生人来说过分逾越，以至于他并感到不生气，只觉得好笑，好像别人都要按你说的做一样，可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评判这其中的界限呢？

    乔鲁诺无所谓地看着你，半晌面无表情地说：“唔，要我说的话，那两张里拉不也是小姐从我身上偷走的吗？”

    你侧过脸不看他，好像你被他揭穿而哑口无言。男孩却并不放过你，反而更向前一步逼近你：“好吧，其实我被继父赶出家门了无家可归，很抱歉，但没办法，那是我今天唯一的收入。这下因为您，正义的小姐，看来我得……熬过今晚了。”

    乔鲁诺饶有兴致地微微俯下身靠近你，似乎要看清你的表情，你这过分天真的女孩此刻应该因为难堪而不知所措，又或者是恼羞成怒，还是决定你来为他的今天买单？他并没有什么捉弄人的兴趣，却突然很想看看你窘迫的样子。

    说实话，大概因为你那随意评判别人，自以为是的样子令他感到一些讨厌吧。

    “少骗人了，我又不是外国人。”你抬起脸，过于白皙而显得冷淡的面庞上并不是乔鲁诺预想的任何一种表情，这使他少有的愣住了。

    “那点里拉顶多够买两支冰淇淋的——而且是在有折扣的情况下哦。”在冰淇淋店打过工的你对此非常了解。

    “如果你要行窃的话，未免也太少了，甚至如果你告诉她们是你帮她们拿回被偷的钱包，她们说不定会给你更多报酬。所以其实你只是打算让他们长长教训，别再掉以轻心吧。”你黑色的瞳孔里并没有自以为是的正义，也没有什么让人不适的同情或者怜悯，像一片无波的湖水，“我要说的是，如果你觉得我没有资格那样说的话，你也没有资格给她们教训哦。”

    说着，你偏过头看向一旁的托比欧，深红的发丝从肩头滑落，“托比欧，你刚才说我想要的东西你都会满足吧。”

    “是的。”男生乖乖地应声。

    “那我们去吃冰淇淋！”你抓住乔鲁诺的手臂，“走啦。”

    你没有使劲儿，或者说如果他想的话，轻易就能挣开你，但是他没有。

    乔鲁诺一只手插在口袋，一只手配合地让你牵着手腕。事实上他讨厌别人的体温，男孩翠绿的眼睛垂下，看着你摆动的发尾，奇怪的家伙，他想，让他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吧。

    你感觉到乔鲁诺为了配合你而放慢了步速，他就是这样周密的人，他捕捉到的信息要比一般人更多，因而思考和行为也经常变换。

    但其实你早就知道了，乔鲁诺并没有你一开始以为的那么成熟，这家伙像一只万花镜，不同的人转动万花镜，看到的图案都是不同的。这并不是说乔鲁诺刻意迎合别人而改变自己，而是，当你是什么样的人，就会在他身上看到什么样的特质。

    他本身是最单纯的，是羽毛，玻璃珠，彩色的碎纸，而人的视线代替光线产生的反射，使那些单纯美丽的小东西变得复杂而神秘。

    乔鲁诺是救了你的男孩，是改变你命运的男孩，是掌握奇迹力量的男孩，也是会恶作剧抽走两张钞票的男孩，会把广濑康一的行李卖掉的男孩，会无情地将别人的生命当作筹码的男孩。

    他什么都是，却也什么都不是，那一个个朦胧美丽的图案都只是光的投影。

    你抛弃掉你想要在那男孩身上看到的东西，将万花镜拆开，把羽毛，玻璃珠，彩色的碎纸倒出来。

    他是一个还没有固定形状的十五岁的少年。

    他的温和，包容，稳定，都只是你希望在他身上看到的东西罢了，你只愿意看到他身上正面的东西，而他拥有的力量也不只是创造生命，在另一面，他也可以抹消生命。

    你以为你面对乔鲁诺是卑怯的，但其实你非常傲慢，你从未拥抱完整的他。乔鲁诺大概一直都知道，但他包容了你，他选择将你不愿意看到的部分隐去，就像他对所有人一样。

    他早就习惯了，他并不会失望。

    可你一想到这点，心脏就隐隐作痛，你不能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人只一厢情愿地将帮助自己的存在当作神，而把惩罚自己的存在当作魔鬼，事实上两者所拥有的力量是相同的，甚至他们是一体的，他们的行为也根本不是人类眼中的帮助或者惩罚，他们并不在乎人类如何看待他们。

    曾经你也一厢情愿地把乔鲁诺当作幸福的来源，当作神明，但最幸运的就是，乔鲁诺并不是神，他是人类，完完全全人类，他仍然在乎。

    所以，你是可以影响他的，让他不必再经历那么多苦楚才懂得一些事。

    少年期的经历轻易可以改变一个人一生，你只不过要轻轻拨动一下万花镜罢了，想必就算是注视这一切的命运也不会阻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