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卅四：攻城

    自古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回的梦星宗碰上了名为民愤的钉子。

    开战七月，盛夏来袭，八荒少雨，斗法导致天象大变，原本梦泽一般的慕仙州，此刻少有耕地，多有荒田，村庄废弃，连城市都蒙上一股火一般的阴霾。

    那不是胡思乱想下的幻象，也不是上天真有感情，对这场闹剧气红了脸，那是房倒屋塌的烟，邻城失火的烈焰。

    宗主出山有力遏制了联军直捣黄龙的气势，但对方人实在太多了，修士之战，以一挡千，却终究护不了千里之远。

    最先“起义”的是都城周围的村落，眼看妖怪组成的大军就要摧枯拉朽一般通过这里，而自己离那儿那么近，终日里也没能看见修士保护自己，好像任他们被掳掠，睿智的村长带领村民，头缠一块白布，手上拿一根长长的竹竿，率先朝风灵宗那边的大营去了，几天后，妖族军队朝向不夜城的路径便抄了捷径。

    这件事似乎正义无比，好像那些天天灵丹妙药，山间苦修的高人都草菅人命，虽然入侵者是异族，但对方此刻高举正派大旗，而自己这边一副人人喊打的惨样，于情于理，都该弃暗投明。

    但是，谁知道呢，至少那些丧命的人不这么想。

    在树上的蚂蚱可以被烤干，黄土地有时可以烫rou吃的时候，不夜城，八荒第一的富强之都，终究听到了号角的怒音。

    游远致惊慌失措地在大街上奔跑着，他身上衣服旧得很，露出不少线条和破布，亚麻的裤子被裁短，被浆洗得发白的布料缠在粗壮的手臂上，裸露的小腿也带有星点状的疤痕，不过发绳还在，长发在脑后持续整齐的一团，虽然因为缺水，嘴唇都有些泛白，这张脸依旧是一等的俊美…有些东西是娘胎里带不走的，一如他的样貌与仪表，一如他空空如也的识海。

    天气很热，汗水像给每个人身上都打了层晶亮的油，沉重的呼吸在街上随处可闻，就是这样的天气里，城里人仍然固执地在商铺里，你进我退的围堵，那是生怕抢不到多一颗粮食，即便这才刚开始见到敌人的一点影子。

    远致不参与他们的争抢，因为他确信知堇还在城里，半个月前，在书舍被砸，谢老先生被发现是龟妖，活活烤熟时，他好不容易逃出来时，碰见一个穿着宽大衣袍的妇人，拉着一个小女孩。

    女孩不像她们，那妇人也不像她，看起来就像长辈，但望见他往这边看来，那近乎逃离的速度实在太快，不是普通人能做的，至少是修士，他这几个月也没少见一些人施法，人，半妖，妖怪都有，他发现每个人施法时，手势总是固定的，因为一些事情要做得快，不能轻易改变，但每个人的运功情况都不一样…会有些许区别。

    他得感谢自己之前在客栈，做了那样失礼的事…他记得她身体的每一处，生活时看见过她练习失忆之前的法诀，是凌霄记下来复述给她的，先中指点拇指中段，五指回拢，成笼状又未成拳时放出…他视力很好，记性也不赖，绝对不会错。

    可是，她在哪里？

    她没有出城，一定会带着孩子躲起来…又会躲到哪里？可还有吃的？若是没有吃的，去争抢，可千万别受点什么伤，现在一定很难医治…

    他去客栈那找过几回，第一回的时候，一如上次，歇业封死死圈住去路，第二回，有破坏的痕迹，显然是那些疯子，或有些歹徒，看着这孤立的一栋不顺眼，第三回，门被砸开了，但是又修复了，用了他不知道的符纸，第四回，客栈彻底空了，他走进去，看遍了所有房间，楼层和角落，连气味都不放，但一点痕迹都没找着了，还好，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她在哪里…会在哪里？

    远致身上背着一个行囊，是书舍的残留物，它不同寻常的一点，在于它是用龟妖的壳制成的，谢老临死前把自己压箱底的东西都给了他，包括一些他叫不上名字的食物，和可以用手拿起来的水。

    应当是某些特别珍贵的东西，因为只要一口，就能饱腹三几天，只要一点点水滴，就能让他不被酷热摧毁神智…他许久没喝水，实在受不了，轻轻从行囊里弄一点，他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要多久，只能尽量给他们留一点。

    正当他从某个乱哄哄的巷子出来——那里面的难民正在争一个前天出炉的馒头，又向另一个巷子奔去时，全城的人都听到了号角的声音。

    “妖怪打上来了！！”

    后面的事情就像皮影戏的演员没了耐心，打蛋的厨子躁狂难抑，一切都在以粗暴的方式加速，先是阵法遇袭传出的爆炸声，妖怪从天上携着法力而降的嘶吼声，灵力的刺目光芒和飞得看不见人影的无数黑点升空，再然后，双方就像要从烟雾里接住掉落的树杈般，你追我赶地在结界之外打斗起来，氛围上，就像是往烧热的铁锅倒肥rou，一切东西都噼里啪啦乱作一团，你看不明白，又从中品出危险的意味，无论是谁，或人或兽，命陨后都是一坨死rou，从高高的地方掉到结界或者地上，好一点的，从很高摔下来，变成一滩血花，片刻后看不见一点，差一点的，将散未散，你依稀能辨认那是人的rou——并且结界挡不住气味。

    恐慌像火山喷发一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