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03 流言

    后面的人大概跟了自己有一刻钟了。

    叶英不用特地去看，裴元也没有刻意隐藏气息，只是远远地坠在十丈之外，不近半分也不曾离开。叶英的大半心思放在身后，故而缓步而行。两人这么一前一后地拖着，直到本就欲晚的天色渐渐只剩下暮紫。叶英抬眼，面前不远的藏剑山庄大门旁一名年轻的弟子牵着马匹，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裴元跟着跟着就见几丈开外的背影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他下意识想躲，又还是顿住了，看着叶英转身向他：“裴少侠欲往何处？”

    他可看出我迷路了？裴元维持着面上镇定，叉手道：“郎君海涵，裴某是想往洗心堂寻师父，但一路上不知为何仆从都远远躲着在下。实不得已，才尾随郎君身后。”

    裴元其实也恨不得立刻与这位叶大郎江湖不见，毕竟之前还差点结了梁子，眼下还得借对方找到回主厅的路。他礼数周到，却听得一声轻如水面鸿羽的低叹：“他们不是躲你。”

    叶英看着青年面露惊讶，莫名觉得庆幸，原来对方不知仆从们躲避的缘由近在眼前。他从小性格孤僻沉默寡言，加上常被父亲责罚，庄内皆有意无意地传着他不会继承山庄的说法。连带着奴仆们也看人下菜碟，轻视时常有之。

    当年公孙氏一言使他锋芒初露，叶英因父亲的另眼相待，从此在山庄的地位也而一夕颠覆。这变化有人喜，也有人忧，还有人心中战战。庄中除了他的兄弟，也无人敢与他接近。更不提近来还有流言频起。

    宠辱蜚语原与他全无干系，只是旁人才相识就因自己受到连累，叶英总有点过意不去，反而更加沉默，静静立在原地想着怎么和裴元说。

    裴元见叶英瞅着他没了下文，更加摸不着头脑：“呃，叶……”

    “叶英。”叶英极快地接话，“行伯，字重英。”然而他说完才后觉裴元并未问他名字，愣了下又缓缓将眼神移去一边，却没逃过裴元忍俊的目光。

    “裴元，行二，无字。”年轻大夫偏深的眼眸中闪着烁星，压着笑意给他圆场：“不知大郎可否告知，洗心堂怎么去？”

    叶英这才点点头，道了句随我来。便带着裴元行至侧门处，与守卫的藏剑弟子简单吩咐了几句，便对他快速道：“先生便随此人返回即可，叶英告辞。”

    这一番交代又好似西湖落雪，带点刺骨的冰凉。裴元顿时摸不清是又惹恼了对方，还是叶英原本就这样，只见他牵来马匹翻身而上，裴元还来不及多问，骏马长嘶一声，一骑轻尘就这样奔出藏剑山庄的大门，没入渐浓的夜色中消失了。

    “先生？裴先生？”

    裴元反应过来，对着身边人歉意地笑笑：“抱歉，你们大郎……事务还挺繁忙。”

    “大郎并不宿在我们山庄，”给他带路的藏剑弟子语气淡淡的：“他只白日里过来给庄主请安，训练剑阵。”

    “哦？”裴元眨眨眼，但离开东海前师父教他，大户人家的事少打听，这是游方行医保命的基本技能。他便打了个哈哈：“也是，你们大郎名扬天下，说不定没多久就能成家立室了，也要置个自己的宅子。”

    谁知这藏剑弟子的表情立刻变得有点僵硬：“裴先生说笑了。大郎那个样子，哪家敢嫁女儿过来啊？”

    裴元讶然：“那般样貌，掷果盈车也不为过罢。就是有点，呃，木讷？”

    “大郎木讷？”对方说着竟从鼻子里冷笑一声，“裴先生，看您也是初出江湖，恕我多言，有些人看起来越木讷越是心机重。”

    “这从何说起？”裴元挑眉，看来有时候自己不想听八卦都挡不住：“不过方才我跟随在后，却不见有仆从敢近，可是因为你们大郎？”

    这藏剑弟子登时面带忿然：“还不是都避着他！裴先生你不知道，这大郎是灾星来的！”

    裴元不动声色地睨了眼。这人未察，却是开了话匣就停不下来：“就算不是灾星，那也是心机深得厉害！听说先夫人就是他克死的，现在轮到三郎出了事！听说那天三郎误入剑阵是为了帮他们御敌，大郎当时就在剑阵里也不救他！你说这存的什么心？还有大郎十数年都待在剑冢里，不问世事，突然那公孙大娘就说他武功已臻化境，你说说这算什么？”

    他看裴元一副茫然的样子，激动地比划了个手势：“哎呀，肯定是串通好的啊！你看，三位郎君都成年了，继承山庄的只有一个。庄内事务平时都是二郎在管，三郎更早早名扬江南！他大郎要想当庄主靠什么呀？啧，长得妖异竟也有这好处！”

    妖异？裴元轻哂，却失了听下去的兴趣。要说公孙大娘对叶英的一句赞许在武林中传了多远，关于叶英容貌的描绘总不免跟着流传。然而裴元幼居东海，打小身边形容昳丽者众，就连他自己也堪为俊逸脱俗。而师父又常教他需怀众灵等同之心，故而所遇者有惊为天人如叶英的，又或猥琐不堪如方伯伯后厨逃走的伙夫，于裴元而言总是落于经络骨rou，病理病症之想。

    可惜瞻彼淇奥，终不可谖，却不善戏谑，反使为虐。那位叶大郎君今日无端受自己唐突，又在自家山庄被人非议，这处境裴元也是叹一声惨。

    这藏剑弟子听他叹气还以为是赞同，也跟着叹起气来：“可怜我们三郎，被害成这样！我还听说，那大郎在剑冢甚至能不吃不喝好长一段时间！你说要普通人哪里撑得住？这不是灾星转世是什么？”

    “无知竖子！在这烦扰裴先生作甚！退下！”

    只听身后突然一声怒喝，正是叶晖疾步过来。

    那藏剑弟子被一吼早就吓没了魂，叶晖看他呆愣更气，又罚了他去领二十家法。而后叶晖才转身，对裴元作了长揖：“鄙庄管教不严，让裴先生见笑了。父亲邀请盛先生和药王前辈在花厅一同用膳，吩咐我来接裴先生过去。”

    “哎，是我闲逛忘了时间！”裴元从善如流，乐得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过：“那就有劳二郎带路了。”

    “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