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风（二）风神x摄政王

    你留下了不止一个冬天。有时你会附身在云妃留下的那个侍女身上，这样用法术清理宫殿补充物品时不会显得太离奇。侍女会教他读书写字，你没什么好教的，只能在附身的时候多变点吃的出来叫他多吃点。老嬷嬷的腰痛也被你治好了，小太监不用再出去讨生活，冷宫里的小日子被你们几个人过得红红火火的。

    你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但你不知道小孩他心思敏感，早就发现了侍女的不对劲。侍女出身书香世家，举手投足都是闺秀的气质，无论关系多么亲密也讲究主仆之分，你自由散漫惯了，不懂得行礼不懂得敬称，总是坐在榻上盯着外面发呆，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眼睛里满是淡漠。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冷宫里的废妃之子，那些吃穿用度哪里轮得到他，只是你每次都能从少府“领”回“份例”，从来没有短过他一丝一毫。他不知你是何方神圣，如何有这样的神通，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什么时候会离开。他只求你在他身边留得久一点，不要像他娘亲一样那么早就抛下他。

    最近你在考虑是不是应该离开了，你在这个冷宫里已经待了三四年了，据你了解，老皇帝身体不太好，已经在考虑选太子，他儿子少选择不多，你查过命簿年长的两个适龄儿子过两年都得死，剩下的都是幼儿，说不定他能想起来冷宫里的小鬼呢。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小鬼格外容易粘你，按理来说男孩子越来越大不是更应该不粘人了吗，你不附身的时候他都好好的，你附身的时候他反倒一步不离连睡觉都拽着你的手。你想他一个小鬼怎么可能发现你的真身，你猜可能是因为他很小就没了娘，侍女教他读书写字挺烦人的，你就会给他喂食显得比较亲切罢了。

    小孩已经十二岁了，侍女教他《左传》《孙子》《中庸》他都能很好地掌握，因此比起从前他更能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也更能洞察人心。他发现你最近虽然还是对着窗户发呆，却总是发呆到忘记他的存在，你在思考着你的事情，他不知道的事情，他不得不胡思乱想，你是不是觉得他不可爱了，听小顺说你总是去冷宫外打听事情，你是不是想要离开他了，他甚至焦躁地只能闭目打坐。

    他已经能非常迅速地分辨你和侍女，他决定缠着你，一步不离地跟着你，绝对不让你出去跟别的宫女太监说一句话。

    你本身就很懒，出不出去对你来说意义不大，但是他缠得太紧你觉得有些烦了，离开的想法盘旋不去，你想，要不干脆做点什么让他尽快从冷宫里出去好了，有了新生活总不会还念着以前的苦日子。

    你行动得很快。自从老皇帝身体状况日渐西山，他也如同曾经的很多皇帝一样走上了求仙问药的老路，你便化身为天柱山的女道揭榜入宫。

    你本就是九重天的一尊真神，在一众浪得虚名的江湖术士中脱颖而出自然易如反掌，你迅速上位成了老皇帝身边的宠臣被封为国师，前朝后宫都在讨论近来炙手可热的新贵。你知道你已经获得了老皇帝的信任，是时候办点正事了。

    天寿三年的冬天，也是一场大雪，西南角冷宫里的三皇子齐桢时隔七年又回到了众人的视野中，他长得和当年艳冠京城的云贵妃几乎一模一样，只一双眼睛像极了已经年迈的老皇帝。他形貌昳丽沉静端庄，实在不像自小在冷宫里长大的皇子，周身的气度反倒有几分像老皇帝年轻的时候。

    齐桢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再见过你了，他从一开始的恐慌到愤怒，最后陷入被抛弃的阴郁和孤独，他已经把你视为他唯一的家人，你却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抛弃了他一走了之。他想，是不是他实在很讨人厌，确实像宫里的老嬷嬷老太监说的那样是个不祥人，不然怎么会所有人都要抛弃他呢？他已经隐隐有些自我厌弃，侍女小太监他们不明白主子的想法，只能暗暗忧心。

    皇帝的诏书对齐桢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他不知道此去是生是死，但是他隐约有种感觉，如果他能抓住这个机会，或许，能拥有他想要的一切。

    冷宫七年，他竟然长成了如今这样芝兰玉树的少年，老皇帝看见阶下的孩子纤细挺拔容貌俊秀，不禁想起曾经盛宠的云妃。或许是年纪大了，容易怀念过往，回忆起云妃的音容笑貌，他甚至觉得卖官鬻爵的云妃父兄并不至于累性情淡泊的云妃致死。

    你站在老皇帝身边，一身道袍满眼淡漠看起来云淡风轻，你想，这下你可算是送佛送到西了，过两日便启程离开吧，接下来要去哪呢？要不就去天柱山瞧瞧道士修道好了。

    你在高台上神游天外，浑然不知阶下的小鬼袖中指甲因捏紧的拳头刺进了手掌。

    那分明就是！分明就是“梅馥”！

    你虽穿着道袍手执拂尘立在一旁肩正腰直一派仙风道骨，但仔细些便能看见你一条腿的膝盖微微弯曲，因为站得久了有时还会偷偷将一只脚点地换力，更不要说你掐小拇指的小习惯和那视万物为刍狗的淡漠眼神。

    这就是你原本的样子吗，他心想，又回想起来的路上小太监说国师替皇上算吉凶算出皇宫有人金水命大利国运与帝命相生相伴，现居住在西南角与方位形成凶相，只有变更居住地尽量靠近皇帝才有利于国运恒通延年益寿。

    他前后联想了一下，兴奋地差点要飘起来。原来你不是抛弃了他，而是为他谋划前程去了。你果然是不会离开他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阴暗多疑，你永远是待他最好的人。他已经决定，不论你究竟是什么，都必然要与你共度一生绝不分离。

    顺理成章的，小鬼一朝得道，兼之聪明伶俐进退有度，再次成了老皇帝最得意的儿子。真正的梅馥因为抚育皇子有功被封为梅妃继续养育齐桢。

    你知道老皇帝想留下你继续为他求仙问药，甚至想将你纳入后宫，小鬼也频频上门问安，你不胜其扰，决定不辞而别。

    走之前，你故地重游，从冷宫飘到云妃生前的云深殿。天寿四年大暑，皇宫稍得宠信的妃子皇子俱去了别宫避暑，云深殿主人却仍然留在皇宫里。你听说她是将门虎女大漠明珠，但现在只见她坐在窗边绣着骏马。你看着空荡荡的宫室和低垂着眉眼的女人，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物是人非事事休。

    你往后用力一荡，飘出了窗外，一阵风吹过，低头绣骏马的妃子抬头看向暑气蒸腾下的澄澄蓝天，怔愣一瞬，最后微微弯了弯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