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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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届名剑大会及至尾声。 谢云流孤身战天下,将中原各路豪杰一一击败,夺得宝剑残雪,威震江湖。这本是一件扬眉吐气的痛快事,然而谢云流在短暂的畅快过后,莫名地渐渐感到一阵烦躁和失落。 不够,还远远不够。当年他失去的何止是声名和立足之地,随之颠覆的还有他对至亲之人的信任,和对江湖武林的憧憬。道貌岸然、自诩正义的中原武林借着啃噬他的声名和前途上位,自己却要将他们碾于刀下,看看为人究竟是用声名说话,还是武力修为更有发言权。 谢云流抚上发出认主嗡鸣的残雪,眼神渐渐变得阴沉。还有那个所谓玉藏深山里的,最道貌岸然却又最玩弄手段、借刀杀人的人……是他让自己体会到了从未想象过的狼狈不堪的道路,如有机会,定要加倍偿还才是。 没有任何转圜能弥补那段青春岁月,哪怕在梦中,曾经的风花雪月都是昙花一现…… 暗夜沉寂,雪满华山——那个梦果然没有完结。 李忘生深吸一口气,这次他是被强制拉进来梦境,而不是在睡着之后才进入。他想了想,这大概跟醉蛛的蛊毒有很大关系,因为在中毒之前,自己从来不曾有过突然晕倒入梦的情况。只不过上一次大雪里有谢云流,而这一次四野无人,风雪寂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又好像故事已至尾声。 然而自己的剑还丢在地上,仿佛之前的那个梦境还未结束。李忘生沉默了片刻,俯身捡起剑,向纯阳宫的方向走去。 他要回去看看,之前发生过的一切厄难是否还在,这场好像没有尽头的梦境,究竟想告诉他什么——是往事不可追的顿悟,还是执着放不下的心魔。 谢云流举目四顾,发现自己站在了纯阳宫前。三清殿殿门紧闭,周围空空如也,一片寂静。他恍惚记得自己想起曾经梦里的风花雪月,然后突然就进入了这个诡异又熟悉的梦境。 自从打伤剑魔之后,谢云流再没有做过梦。他想起梦貘曾经对他信誓旦旦地说,玄空大阵被破坏后,他不会再做这种纯阳惊变相关的梦——早知道应该把那个崽子杀了的。谢云流脸色阴沉地想,想必当初的阴谋也有她的一份,至少她是完全知情的,而自己看她势单力薄掀不起风浪,一时心烦竟然就直接放她走了。 但也无妨,剑魔那么费尽心机都被自己打成重伤,他谢云流孤身仗刀走江湖,连自己的剑体反噬都不怕,其他妖魔鬼怪又有何惧? 谢云流心里想着,伸手去推三清殿的门。然而手刚触到冰冷的门环,身后忽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师兄。” 谢云流倏然回头,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他们隔着二十九年的光阴,重新站在三清殿前遥遥相望。只不过谢云流不再是那个吊儿郎当被罚守夜的师兄,李忘生也不再是那个情真意切偷偷探望的师弟。谢云流手里恣意的剑变成了冰冷的刀,李忘生眼里脉脉的情变成了刺骨的剑。 “师兄,你回来了。” 这句话在谢云流听来,像是赤裸裸的讽刺——他明知道自己不会回来,不会再站在这三清殿前,哪怕那句曾经千百遍的“师弟”,都要咬牙嚼碎了咽进肚里。“李忘生,如今这般不正是你想要的吗?”谢云流冷笑道,“纯阳宫上下飞黄腾达,倒是我挡了你们的通天大道。想我当初站在这三清殿前雄心壮志,也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李忘生怔了怔,垂眼道:“是啊,都是梦。”他攥紧手里的剑,“师兄,我曾经无数次想过,究竟怎样你才会回到纯阳,回到这里,我们一起跪在三清殿叩拜师父。匆匆二十九年,梦中你一如往昔,而我或许不再是当年的我。但你是师兄啊,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师兄。” 他像是对着那个一意孤行的人倾诉衷肠,又像是对着满怀希冀的自己喃喃自语。“师兄,你说梦会有尽头吗?”李忘生缓缓抬起头,注视着谢云流,“如果梦真的没有尽头,那你会是我的心魔吗?” 谢云流悚然一惊,他意识到对面李忘生陷入梦境太深,把自己当做了梦魇的心魔。他刚想说什么,却见李忘生已经举起了手里的剑:“师兄,僭越。” 谢云流又惊又怒,抽出身后的刀,却被迎面而来的风雪和剑气逼得倒退。剑气冲开了三清殿沉重的门,匆忙间谢云流侧头一瞥,看到三清殿里躺满了纯阳弟子和一刀流倭人的尸体。震惊让他恍惚了一瞬,却又在李忘生毫不收敛的剑势下手忙脚乱。 但他多年修炼终究还是略胜一筹,寻了缝隙冲到外面风雪交加的太极广场上。茫茫风雪里,他恍然间回到了二十九年前,自己经过这里逃出纯阳。如今手里的剑变成了刀,他却还是那个仓皇出逃的谢云流。 背后的剑气排山倒海而来,谢云流不得不提刀接招。刀剑相接的锐鸣卷起风雪,谢云流只能看见一双明亮深邃的眼睛,专注而执着地望着他。他突然意识到,李忘生可能是真的想自己死——就算是将自己误认为梦魇,可李忘生他怎么能,怎么敢! “李忘生!”谢云流愤怒地大喝,“你果然一直都想对我动手!”他咬牙将修为灌注入刀,向持剑的李忘生压去:“李忘生,你怎么敢!” 然而风雪呼啸,他愤怒的呼喊被激荡的剑气和刀气淹没。锋锐的灵气翻卷,几乎能将人千刀万剐,李忘生却没有退,他仍然专注而执着地望着谢云流,望着他的“心魔”,哪怕刀气绞碎他的衣袖,割裂他的手臂,划破他的脸颊,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和危险,手中剑之所指,一往无前。 谢云流愣住了,他不知道怎么应对毫不防守又咄咄逼人的李忘生。他看向闪烁着灵气碎片的剑尖,看到那致命的锋芒骤然停在自己的眉心,他忘了自己应该做什么,只怔怔看着李忘生眉心的嫣红,任凭剑尖也在自己眉心留下了刺痛的一点。 那一刻万籁俱寂,谢云流听到了一声叹息。 “师兄,你当真不愿意跟我回去吗?” 谢云流看着血珠从李忘生脸上的伤口处滑落,在那雪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凄艳的血痕,眉心突然也跟着刺痛起来。骤然的猛烈疼痛铺天盖地,痛得谢云流双目灼红,之后只觉得怒不可遏——李忘生奋不顾身也要冲上来,李忘生同归于尽也想让他死。 而自己偏要活着,逆流而上地活着,也必不可能因为让步而输给李忘生。谢云流咬牙切齿,“他们要将无辜之人斩尽杀绝,连你也要同流合污,对我杀之后快吗?” “师兄是这样想吗。”李忘生望着他,染了血痕的脸上似笑非笑。“圣上并不想杀李重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知质子,就算他活着,又有什么要紧呢?宫里并不差他一份口粮。” 他缓缓地,幽幽地道:“所以师兄不救他,他也不会死,或许过的并不比现在差。” “放屁!”谢云流勃然大怒,“倘若我真的不救,现在必然是另一番情景!你们这些口蜜腹剑的小人,惯会颠倒是非,蛊惑人心!” “往事不可追。”李忘生平静地看着气急败坏的谢云流,“师兄,其实师父和我都不在乎你之所为,只有你自己,最在乎。” 谢云流眼前是平静到冷漠的李忘生,他的愤怒如同泥牛入海,掀不起丝毫波澜。 “师兄,如你所愿。”李忘生转过身背对他,望向三清殿,那里渐渐被大雪覆盖。“大师兄的位置会永远留着,但那是留给大师兄静虚子的。” 说罢,他向大雪里的三清殿走去,不再回头。 谢云流积攒了满腔的愤怒,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眼睁睁看着李忘生融入到茫茫大雪之中,眼前亦幻亦真的景象突然开始扭曲、下坠。在一阵剧烈的眩晕过后,谢云流猛然惊醒。 窗外夜凉如水,已至三更。 剑魔脸色阴沉,毫不懈怠看顾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李忘生。周围没有更好的去处,巫貘被抓,这里的洞府还算干净整洁,他便只能将人暂时安顿在这里。“我们已经双修解毒,为何他还会昏迷?”剑魔诘问梦貘,“对战醉蛛的时候,他拿出来的那点蛊毒根本不够看,蛇妖内丹完全可以化解,所以你到底遗漏了什么问题?” 梦貘叫苦不迭,自己又不会医术,又不了解醉蛛,如何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之前差点被巫貘杀死,她现在也有些虚弱,甚至无法再探查究竟是不是玄空大阵的原因。她想了想,“这个洞府里有协助神识进入梦境的阵法。如果您同意,我可以先行一试,进入李掌门的梦境探查。”见剑魔脸色更加森冷,她连忙又补充道:“貘兽一族以食梦为生,那个阵法虽然是巫貘所设,但如果只是一般的神识入梦,rou身不会发生排斥,没有伤害。” 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剑魔思索片刻,只能同意。他亲自监督梦貘启动阵法,看着她渐渐入定。然而没过一会儿,梦貘就睁开眼:“李掌门醒了。” 剑魔倏然转头,果然见李忘生已经醒了,甚至已经坐了起来,连忙走过去。 “师弟,你怎么样?” 李忘生这次倒没说什么无碍没事之类的安慰之词,他面色凝重,看了看剑魔,又看着梦貘:“方才不是梦。” “是幻境。”梦貘看了看剑魔,玄空大阵的事情不好当着李忘生的面说出来。“因为觅食噩梦,我被谢云流……和他接触过几天,曾经进入过他的梦境。”梦貘小心翼翼道,“他好像中过一种带有恶咒的蛊毒,这种蛊毒可以趁着神识动荡,侵蚀他的梦境,进而反过来影响他的神识。” 剑魔面色如常接口道,“中原人很少cao纵蛊毒,唯一可能的关联,就是当初长安人屠事件中,谢云流杀了雌蛛。但具体如何,还要见到他才知道。”他环顾洞府,面上浮现一丝嫌恶,“说到这,这个洞府有醉蛛的气息,他必然在此地待过。等师弟你身体好些,我们便去审问那个女人,周围有他们活动的痕迹,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他话音刚落,便听外面传来一道略带疲惫的声音:“祁进求见掌门师兄,有要事禀报。” “滚。”剑魔想也未想,脱口骂道,“你想累死你掌门师兄?” “师兄稍安勿躁。”李忘生劝慰剑魔,“结合你们方才所说,我之前在幻境中,可能遇到的是师兄的神识灵体。师兄身上有这般厉害的蛊毒,能让神识陷入幻境,长此以往必然有损身体修为,此事不能再拖。”他慢慢站起来,“我先去见一见师弟,他应该有关于此次遭遇的发现。” 李忘生出去了,剑魔看他身体确实无恙,又懒得听他们师兄弟讨论公务,就没有跟上。他看了看梦貘,“你把那个女人关哪了?” “姬别情在看守她。”梦貘面色平静,“您现在要过去吗?” 剑魔却没有动,继续看着她,“你们是旧识?” “她是我的胞姐。”梦貘垂眼望着自己的脚尖,“当时我们是一起被醉蛛夫妇抓走的,您救我出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貘兽之间有命魂感应,我知道她没死,却没想到她在这里,甚至曾经和醉蛛同流合污。” 她不知道巫貘是怎样和醉蛛达成合作的,当时她以为巫貘被抓走炼蛊必然生不如死,如今看来,巫貘似乎过得相当不错,甚至根本不想见她。当年的绝望和担惊受怕好像都变成了错付,她有些身心俱疲,被扼伤的脖子又开始隐隐作痛。 “祁进会带我们过去。”剑魔声音冰冷,“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多谢您的体谅。”梦貘垂头轻声道,“如果有需要的地方,定然万死不辞。” 剑魔冷哼一声,走了出去。 梦貘不知道剑魔和李忘生审问了巫貘什么,听到两人叫自己过去的时候,有些惊讶。她走到关押巫貘的洞xue口,看到了面色平静的李忘生、气定神闲的剑魔、沉默不语的紫虚子和颇为不耐的姬别情。 “为何如此麻烦?”姬别情抱着双臂,巫貘对祁进的控制和折磨让他很是憎恨,“这种作恶鼠辈,直接杀了才痛快。” “姬大哥,掌门自有打算。”祁进开口道,“掌门,我……” 李忘生抬手示意他无妨。然后转向梦貘,“进去吧,她想见你。” 这个洞xue内阴冷潮湿,还没开春,石壁上的苔藓尚且枯萎,像剥落的墙皮,透着颓然和破败。巫貘满身狼狈,神色却如常地靠在石壁上,剑魔的禁锢让她无法动弹。看见梦貘进来,她嗤笑一声:“本以为此生不用见你了。” 梦貘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当年巫貘将生机留给自己是真的,如今要杀自己也是真的。她之前以为见识过巫貘的杀意,足够已经心凉,然而等真正见到人,她才知道恩永远大于仇,和善恶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如果没有当年的恩,她现在也不可能站在这里。 “如果你想活着……”梦貘喃喃道,“一切可以从头开始,我会试试去求……” “他们没告诉你啊?”巫貘冷笑着打断她,“别做梦了,他们不会放过我。”她露出自嘲的表情,“你以为当年我是被抓走,其实是我跟醉蛛夫妇商量留下你,我自己跟他们走的。族里的生活我早就受够了!每天到处找梦魇修炼,还这也不能吞那也不能吃,我甚至不如一个讨饭的乞丐!” 梦貘心中涌起一阵悲哀,自己所以为的安定的生活,对于巫貘来说却是桎梏的樊笼。也许从那时起,她们就已经越走越远,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念想,不过是春秋大梦罢了。她不怪她,却也不想走,只沉默地看着——若是现在离开,她们真的永远不会再见了。 “既然你跟着他们,我再送你一个机缘吧。”巫貘倚在石壁上闭上眼,“那个年长的道士有心魔。” 梦貘吃了一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说的是李忘生。没等她开口,巫貘继续道:“他的道缘很深,若不是我这么多年玩弄人心,还真看不出来,毕竟他身边那个厉害的剑修都毫无察觉。”她顿了顿,“或许现在看来无关痛痒,但当他将来修成化神,必有一劫。” 说罢,她的脸上露出疲惫又不耐的表情,甚至不愿再睁眼看梦貘。“你走吧。”她淡淡道,“走的越远越好,我不想再看见你。” “多谢。”梦貘又沉默片刻,却渐渐泪流满面。千言万语皆苍白,她终究还是只能说一句再见。 “阿姐,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