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病灶

    自从被姜绯套上了发绳，徐奈东俨然被主人捡回家的小狗，又宛如得了尚方宝剑，走在路上都不自觉昂首挺胸了几分，随时喜气洋洋，一脸欢天喜地的神色。

    自那以后，不管刮多大的风，徐奈东是一定要把外套的袖子撸起来，刻意把发绳露一截在外头的。肚子里憋着一个大喜讯，他只恨人不问；若是有人说一句“要不要去食堂”，徐奈东便立刻能将话题转到“没错发绳是姜绯的”上头去。

    徐奈东自认，自己从这一刻开始是个“有身份的人”了。有了动力，他愈发的废寝忘食。古人闻鸡起舞、凿壁偷光，徐奈东也不遑多让，晚上宿舍熄了灯，他还要打起手电筒做出一道压轴题来才肯睡觉。

    “好好学习”。这听起来很简单，但只有真正做过、学过的人，才知道需要耗费多少恒心与毅力。学生念书不像成年人工作，一个项目短期内成与不成便能看到成效。寒窗苦读，也许刷十套、二十套真题，成绩都不会有明显的起色，只有忍得下耐得住，一口牙咬碎了，才能挣来几个少得可怜的分数。

    晚睡早起，奋发图强，这样折腾了两个月，徐奈东不出意料的把自己折腾病了。何皎皎原本还对他的叛逆不满，可到底心疼儿子，见徐奈东在病床上还不忘温习功课，生怕落下进度，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偷偷抹了几次眼泪。

    一个学期说长不长，时间转眼来到暑假。何皎皎跟徐奈东冷战了一个春天与半个夏天，对着他逐步上涨的分数实在挑不出毛病，态度越来越软化，连带着对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姜绯也多了好奇与好感。她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组织了几次家庭聚会和姐妹局，明里暗里把徐奈东的期末考试成绩单拿出来炫耀，假模假样地抱怨“小孩子长大了不听话，非要跟小姑娘谈朋友，结果成绩越谈越好”云云，一会儿又开始唉声叹气，说什么“考去燕都离我太远”，借着烦恼的名义暗暗炫耀，招来不少羡慕嫉妒恨。

    期末考试结束之后，准高三的学子还要参加为期一个月的补习班，才能正式开始暑假。补习班结束这一天，何皎皎去接徐奈东离校，一边帮他收拾宿舍里的杂物，一边唠叨：“……眼镜度数又涨了，叫你去配也不肯……好不容易放假了，今晚带你去下馆子庆祝一下？把你的女同学也叫上，就是姓姜的那个……”

    徐奈东一直没有吭声。何皎皎叠好手上的衣服，回头一看，徐奈东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望着儿子的黑眼圈和明显凹陷下去的脸颊，轻轻叹了口气。

    晚餐选在学校附近的一家海鲜酒楼。换做是刚跟徐奈东确定关系那会儿，姜绯是铁定不会赴这种“见婆婆”饭局的。不过嘛，自从知道了徐奈东一开始就动的歪心思，又被他小心呵护了这一整个学期，看着他为了他们的约定头悬梁锥刺股地学，姜绯就是块石头也被捂热了，自然也不忍心看他失望的眼，当做应酬一般赴约了。

    年轻小姑娘应对这种场合或许难免拘谨局促一下，但姜绯是多少酒桌饭局里厮杀出来的，说到底，爱子情切的何皎皎，和上辈子她应付过的那些急于生子的富家太太比起来，简直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傻白甜。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姜绯，看她举手投足落落大方，每一句话都应对得恰到好处，一看就是教养良好、见过世面的大家闺秀；又见她长相清丽，穿着得体，不是那种妖妖娇娇的腔调，更是越看越满意。

    “小姜呀，准备考哪个大学呀？”

    等甜品端上来的时候，何皎皎已经被姜绯老道的手段狠狠拿捏住了，甚至开始明白为什么何国栋总嘀咕“是东伢高攀”。她殷切地拉着姜绯的手，笑眯眯地问她将来的计划。

    “徐同学说，要我考燕外。”

    姜绯继续卖力表演。她微微抬头，怯生生地朝徐奈东看了半眼——不能不看，也不能看一眼。要恰到好处，目光半躲半闪，是少女欲说还休的娇羞。她把声音控制在一个轻柔却能让人听清的程度，既不显得小家子气，又不会因为太过于坦然而显得脸皮厚。

    听听，徐同学要她考燕外。一个能考上燕外的女孩子，又乖巧地听徐奈东的话，可见是被徐奈东拿捏得死死的。何皎皎陶醉在姜绯这个“贤良淑德”的“未来儿媳”中，几经掩饰才勉强合拢了嘴。

    “好好努力，阿姨支持你们。”何皎皎端起了玻璃杯，跟两位小辈碰杯。听起来好像在说支持他们考去燕都的事儿，实际上背地里的潜台词，徐奈东这种头脑简单的理科男是听不懂的，大概也只有九曲心肠的姜绯明白过来。她腼腆一笑，又听见何皎皎叹了口气说：“之前阿姨对你有些误会，小姜啊，你别往心里去。说出来不怕你笑话，阿姨没读过大学，中专毕了业就去做工了。后来有个机会重新考，又在那个节骨眼上怀了小东……所以阿姨特别怕你们小孩子走弯路，年纪轻轻的……”

    姜绯默然。她上一世对徐奈东始终停留在暗恋，从没有走近过他的家庭，只知道他非常尊重爱戴他外公。后来也听徐奈东说过，他父亲是大学生，母亲从前却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工厂女工，怀孕后退下了流水线，出纳、行政都做，又考了会计资格证。徐家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式传统家庭，徐行俭才是家里的顶梁柱，反而是何皎皎一直从事着一些后勤类工作，重心都放在相夫教子上。

    何皎皎怀孕生产很早。如果不是这样，大概她不会被困在家长里短的琐事中，还是有机会圆那个大学梦的……

    考大学，对于何皎皎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姜绯怃然之下，又冷不丁想起了另一件事。上辈子徐奈东找她借钱，是因为他的外公重病，家里无以为继。徐行俭不愿意再把存款砸在给注定无法痊愈的老弱病体续命上，而不掌握财政大权的何皎皎也只能认命。

    钱要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毕竟活着的人日子要继续。徐行俭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是人之常情，但这一世，姜绯实在不忍心眼睁睁看着悲剧重演。

    “阿姨，我这个暑假要去港城打疫苗。”她突然开口，说起了一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港城医疗资源好，如果你们这个暑假要旅游，可以考虑一下去港城，做个全身体检。我听说有好多疾病，港城那边能在萌芽状态就查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