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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叛军?那有什么叛军?眼下这个时间节点,杀入皇宫的分明只有来声讨董卓一种可能,刘协岂会不知?

    许沫暗自压下心中的狐疑,更何况,董卓的荒yin无度,饶是她远离京都亦曾有所耳闻,这些宫中姝色,他岂有虚掷眼前却不受用之理?说什么守节?未免太勉强

    说来残酷,这些女子生来就是没有选择的,不论是何缘故,若她早来一步,也不至于此,许沫抿起唇角,几乎是半挟半拖地拉着刘协往前走,动作变得粗暴许多

    走出殿门,月色清朗,她始才看清少年人的面庞,虽然他鸦羽似的头发披散下来,仍能依稀看清刘协半被遮蔽的眼神,古井无波

    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许沫心头几乎不可遏制地一阵寒气上涌,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划过脑海,她看着刘协的目光霎时变得冰冷,“请陛下上马!”

    “朕怀抱爱犬,恐怕不便骑马”,刘协顶着张没什么表情的面目,他骨节分明的手拂过犬身,方寸灰尘掩埋下裸露出来的毛发,露出些油光水滑的银亮光泽

    许沫捕捉到这些细节,了然地撇嘴,又默默咬紧牙关

    “我可以带陛下同骑”,吕布此时在一边出声道,眉头轻皱的样子,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不劳将军,朕其实更属意皇弟”,刘协看向许沫,“不知陈留王意下如何?”

    “陛下有令,孤自当领命”,许沫牵强地笑笑,“陛下,请吧!”

    应是察觉到了她态度里的变化,刘协亦没有再多言,翻身坐在许沫身后

    他长臂捞向她腰际的那一刻,警惕、反感等万千滋味一齐涌上心头,许沫蹙紧眉心,将战马驭得飞快

    她和吕布带着纵完火的兵马撤离长安城,由于守备空虚,加之吕布的身份作保,这一路几乎是畅通无阻,他们与早就等候在城外的徐庶、荀彧会合,一同向东奔逃

    许沫早就将身后的麻烦甩脱到马车里安置着,预料到王允不久就会反应过来,追兵将至,他们亦不敢拖延,风雨无阻地沿路行军

    就是刘协时不时地提出不合理的要求,常常让许沫很是头疼,许是这几天身边人对他都相对尊重,刘协胆子也渐渐大起来,端着架子作威作福的事情不少做

    尤其是荀彧,似乎十分敬重他汉家天子的这个身份,有他在,许沫也不好表现得太过不屑一顾,只好忍着冷眼旁观,什么非寝塌不睡、非八珍不食,这荒郊野岭的,找个好点地方幕天席地、风餐露宿都是寻常,哪有机会给他准备什么宫廷御宴?

    诸如此类的事情不胜枚举,由他致使的行军拖延终于爆发,兵众们流言蜚语怨声载道

    这一天清晨,许沫正跟着吕布练习剑术骑射,忽然听到马车那里传来争吵声

    “…,因为陛下,我军很快就要被乱臣的追兵赶上了!到时敌众我寡,兵困马乏,如何能敌?陛下怎地这般不省事?”

    刘协还是那副漠然的神态,说出来的话却实在粗鄙难听,“你的主子还未发话,倒是他身边的一条恶狗跑出来乱吠!”

    徐庶被他骂得气喘,“吾等一直隐而不发,不过皆因我主品性宽和罢了!”

    “就凭你,也敢到朕面前撒野”,刘协语气已是十分不悦,他执在手中的竹简被他重重掷出,凌厉地飞向徐庶的脑袋

    一支箭巧妙地插进半空的竹简,搅烂了塑型的牛皮绳,竹片顿时散落一地

    许沫放下长弓走过来,蹲在地上将那一片片拾起

    “陈留王…”

    刘协不明意味地唤了她一声,许沫捧着满手的竹书起身,不慎诚恳地致歉,偏移了话题重点,“射艺不精,搅了陛下的雅兴,还请海涵”

    刘协仰起头,启唇又要发话

    荀彧方就坐在刘协身边,观他的全程举止,此时也是沉了脸色,出言制止,“陛下!”

    刘协回望他一眼,不得以敛起眉目

    许沫看着两人互动,眼底稍显笑意,前阵子她就参透了刘协这人,表面光鲜架子,内里却整团污糟,一叶障目,傲慢自恃,甚至冷血残酷到不通人性的地步,哪还有半点幼时美名传遍天下的聪慧贤明?

    这些就算了,许沫尚且念在他自小囿于九重宫闱,长于董太后之手,又常年活在董卓阴影里,是个被忠臣左右宠坏的天子,视野狭窄闭塞,又带了通身与董太后一脉相承的傲慢气度,都情有可原

    于是她邀请他共拜荀彧为师,私下里诗书讨教,增长见识,又请他于她一道随吕布修习武艺,毕竟他瘦得要命,身子骨奇差,不知是不是挑剔导致的营养不均,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谁料他竟然都拒绝了,说什么“朕习武无用,自有如将军般的大汉忠臣护驾身侧”,去他的大汉忠臣,明眼人谁都看得出他话里话外暗指吕布,吕布却早已对他忍耐到了极限,连鸟都未鸟他,许沫旁边看着都替他尴尬

    后来刘协又上赶着用君臣关系画大饼,甜言蜜语地去讨好文若,见此法无用,才乖乖顶着请教学问的名头接近荀彧,这几日下来,他问出的有意义的话题屈指可数,反倒是许沫和荀彧两人正常的研讨被他搅扰得不胜其烦

    眼见如今连荀彧也对他失望透顶,要放弃这个空壳天子了,许沫终于心中松了口气

    世间诸事,往往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就在当晚,他们行军跨入弘农境内,刚走至平原边界,前方密林深处突然杀声四起,无数的人影从两侧迅速包围过来

    不好!定是士孙瑞的兵马收到了王允的传信,先一步候在此地堵截他们!该死,要不是这个刘协…

    许沫狠狠皱起眉头,回头瞪了一眼刘协,却还是眨眼间吩咐下去,“高顺!出列!带着陛下率五百人马突围,甩掉追兵后原地待命,等孤来寻”,他现在还不能有事,更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事出紧急,这回连吕布都没来得及发出异议,或者说他已经与敌军战至酣处,想不起还要保护自己的部众了

    一场险之又险的恶战之后,几乎除了吕布,人人挂彩,许沫因为有吕布帮衬,倒是还好,反而是徐庶,本就是个智力点高于武力点的选手,被迫上了战场,还要保护身边武力值不高的荀彧,肩膀和手臂上硬是中了数道刀伤,有一道血流不止,深可见骨

    最终许沫他们折损了近千人才得以走脱,许沫他们连日奔逃至一处山谷中,不仅发现了高顺他们的踪迹,甚至挖掘到了不少止血镇痛的草药

    许沫命令还能动弹的兵将多多采撷,一路前行,抬头就见散落着歇息的高顺等人,还未及高兴,便看到了满地混乱的兵士尸体,刘协正施施然地坐在高处的巨石上,俯视着众人一言不发,高顺掩面跪倒在地,似在喃喃哭求

    听到谷口有动静,发现来人,高顺起身抱拳,面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殿下”

    “高将军不必多礼,这是怎么了?”

    “…陛下言无粮草辎重补给,时日一久怕起兵闹”,高顺先是望向刘协,极力克制着面上的忿忿之色,“所以下令受伤的残弱将士们自裁!”

    许沫震惊地瞪大双眼,“援军降至,本不必支撑太久,何不杀马?”

    “陛下,陛下说马匹贵重,只可他一人食用”,高顺触及遍地尸首,不忍地用力撇过头

    什么马匹贵重?什么怕起兵闹?实际上高顺治下严格,刘协这分明就是无端猜忌!更何况马匹贵重,人命难道就不比马匹贵重吗?这些人是为谁负伤,他到底是否心中有数?

    许沫双拳逐渐攥紧,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她抬手挽弓便抽出一支箭羽,精准地射向他首级上三寸

    刘协头上的簪缨顷刻落地,“陈留王…,你想弑君吗?”

    此时倒是装得镇定,许沫冷笑着指向他,“来人!卸甲!”

    她拔出佩剑,走向褪除了甲胄的刘协,就连荀彧也只是沉默着,竟无一人阻拦,不知是对她太过信任,还是刘协当真人心尽失,众叛亲离到了这种地步

    走到跟前,许沫看着他仍旧挂着那副令她厌恶的面瘫脸,挥刀便划破了他的手臂,染血的刀刃涂抹在繁琐的甲胄上,铺就一抹艳色

    “当初你为了自己保命,嫌弃女眷累赘,便将她们尽皆斩杀,今而又为了一己之私,愚蠢错令有功的兵将自裁!孤无法替代这些枉死之人宽恕你的罪责!”

    许沫鼓足了力气扬声道,“将这幅盔甲拴在马尾,拖行百里以示惩戒!”

    “这具死物今日代君受过,却万万不会再有第二次,望你好自为之!”

    刘协捂着受伤的臂膀,冷汗从额角像雨滴般滚落,却还是面无表情,冷静得不似常人,“祖母说过,天下女子…应当以死守节,她们被董贼玷污,已经失去了清白之躯,朕只是…只是嫌弃她们聒噪,下手狠辣了些,然而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朕无错!”

    “今日的士兵虽然…有功,然而马匹贵重,如若连续败逃,他们体能孱弱,已然无用,作为…汉室的臣子,生当为朕效死,朕无错!”

    许沫怒极反笑,“既然陛下不肯认下这责罚,想必是觉得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可以物相抵?陛下如此深明大义,的确令吾辈汗颜!那孤便得罪了!”

    她趁机捉住他受伤的那条胳膊,拖行至马后绑好,她利落地翻身上马,听刘协呼喝着“朕无错!朕无错!”,嫌弃地拭掉了满手血腥,“望陛下入乡随俗,客随主便的好”,阶下之囚,就该有阶下囚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