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蝗灾

    她天真的言语并没有惹来雅安德的嘲笑，相反，这位异族男子推回了银票，他站起用汉人作揖的姿态微微施礼，“碎米值不了多少钱，如灾祸是真的，你这则消息便是价值千金。”说完他又从袖口掏出厚厚的一叠，“粮食事情我来解决，这些就当我从你这儿买的消息，我们有事在身不能奉陪，望姑娘理解。”

    春夏也不推脱，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她福手回礼道谢。

    想来也好，若是真的同她一样做糊涂事，他们定会吃尽苦头的。

    “等我们走后，这院子你们可以住下，后厨有地窖，你要的东西都在那里，暗格在炉灶旁。”雅安德将所有交代，“愿阿娜希塔女神保佑你。”之后他同丽斯单手扣胸做出祷告的姿势。

    “谢谢，你们的神也会保佑你们的。”她照着手势跟着做，像是离别前的告别。

    春夏觉得自己很幸运遇上了这么一个没有算计，没有既得利益的好心人，无论是误打误撞之后的收留，还是买粮屯粮的有求必应，他完全可以不用理会的。

    “雅安德公子，这些钱就当是我同您借的，我们汉人有句俗语，滴水之恩必定涌泉相报，下次见面必定好好感谢。”

    春夏感激万分，雅安德见此心里苦涩，认定春夏是不懂灾荒的可怕，一个女子无权无势背后却拥有不相匹配的存粮，遇上灾年还想要大庇流民。

    她等不到下次见面的。

    她的感谢还是馈赠给天上的神明吧。

    雅安德一面感叹她的纯真，又一面佩服她的勇气，他一项自诩足智多谋，却不如燕国一个小小的弱女子。

    惭愧。

    胡亚觉得奇怪，一早见着雅安德少爷和丽斯小姐同那个汉人姑娘聊了许久后，便让人填了外边的屯仓口，只留下灶台里边的出口，不仅如此他还让人买了时下最好的绫罗绸缎，还将地窖里埋的葡萄美酒全部取出，多的是奢靡的东西。出发之日更是成箱成箱的东西运到船上，大家疑惑不理，即便问了少爷也不肯说。

    雅安德和丽斯离开后，偌大的院子只有她和环儿，春夏知道，可怕的灾难就快来了。

    她备一些常用的草药放着晾晒，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到时候饿殍满地，说不准会触发瘟疫。

    她既希望灾祸不要到来，又怕前世种种只是黄粱一梦做不得数。

    夏日炎炎已经很久未曾下雨了，土地干涸出现了龟裂，农户开始着急了，米价涨了些但还不算多，镇上的店铺陆陆续续没了客人。

    过了几天，春夏一早打开院门，巷口已然没有之前的摊贩买卖，许多店家也不像之前早起开张，路上零星点点喝醉酒的汉子再无其他。

    又过了几天，天气格外的热，庄家汉坐在田里愁眉苦脸，就见远处大片大片的黑点遮住烈日，由远及近飞来，他掩住草帽细细的看，然后大叫吵醒了树荫下休息的其他农户。

    是蝗虫——

    是蝗虫——

    铺天挡日的蝗虫，密密麻麻，发出嗡嗡的声响，那声音所过之处草木稻穗皆无幸免。

    米价涨疯了，米行的挂牌出售的数字每天轮番的换，不变的是是手持银钱的买米人。

    昨天的米价还是两倍，今天就变成了四倍。

    米行刚出售半日便也停了牌子，关了门。

    中午吃饭环儿说起的时候，春夏放下筷子。

    真真正正可怕的灾荒现在才刚刚开始。

    以往热闹的大街上，现下已经没有了人，街边商户全部关了门，明明是白日的街上此时安静的可怕。

    春夏让环儿睡前记得关紧门窗，她则在在墙下四周系上了铃铛，万一碰上个入室抢劫的，她们两个弱女子也好做打算。

    大清早填还没亮，春夏迷迷糊糊的被隔壁人家吵醒，哭天喊地的咆哮，她看不清里面发生的事情，但依稀能听清哭声里含糊不清的话。

    好像是有人死了。

    哭声响了一会儿，大约是饿的没了力气。

    春夏想要布施，脑海里想起雅安德临行前的话。

    ‘春夏姑娘，我知你良善，但一味的良善便是愚善，这样的善既会害人也会害己，你们汉人都说天意难违，你如何能斗得过天呐，况且那些粮食有限，想要用有限的食物救源源不断的人，你可要想好了。’

    醍醐灌顶，脑袋一瞬间的清明。

    是啊，救不过来的。

    她握住手心进了屋子关上门。

    还不是时候。

    想想，如今阶段大多是老弱病残熬不住的，这些人比常人需要的粮食与草药要多得多，她救不了，也无能为力。

    只能咬咬牙，铁下心肠。

    再等等，再等等吧。

    周遭哭声此起彼伏，似鬼哭，像狼嚎，秋风莫名的扫起地上的落叶，院落里丽斯喜欢的秋千时不时的荡来荡去，零零散散的声音在看不见的黑夜里吵得她和环儿每天都睡不着觉，常常都是睁着眼等到天明，长长的柱子挂上白帆，落了又起，然后再没了声音。

    没有哭泣，没有嘶喊，死一般的寂静。

    这下不用捂住耳朵了，心里却更加害怕。

    她一面要安慰胆小的环儿，一面强撑着思考，巨大的精神压力到了崩溃的边缘。

    滴铃铃~

    半夜铃铛发出细微的声响，春夏睁开眼歪头看向身边的环儿。

    “jiejie是不是也听见了。”环儿同样未睡地压低声音，带着哭腔。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们这边的院子一直没有响动，不是没有人就是有活人，对于入室的贼寇而言都是好事，若是没有人倒可以抢些值钱的，若是有人，那便更好，到如今这份上有人活着就证明，有粮。

    春夏拉着环儿起身躲在灶台的草堆里，要是有人过来，她们好裹上黑布躲进灶堂里，反正机关在暗处不容易找到，现下最为重要的是保命。

    等上许久四周仍是静悄悄的，春夏不除疑挑了件趁手的工具，吩咐环儿呆着，继而往外边走。

    外面没有月光黑得很，入秋的天气在夜间意外的凉，春夏拢拢衣服小心翼翼的往前走，突然脚下像是踩着什么东西，她蹲下身子摸到了一个人，春夏吓了一跳站起来就往后退，后方的阻碍让她又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

    春夏摸索的要站起来，竟摸到了刚才绊住她的东西。

    又是一个人。

    “姑娘放心，已经解决。”募地树上传来冷冷的嗓音。

    是竹琴！

    春夏定定神，收起手里的火钳。

    怎么会是他！

    萧云卿派来监视她的？

    虽说被人监视心里不是很舒服，但现如今多了个熟悉的人，春夏紧张的心稍稍放松下来。

    竹琴一个下跳落在春夏跟前，“姑娘稍等片刻我这就处理掉。”

    “等等。”春夏制止，“劳烦竹琴大哥帮我们找一辆板车……”

    翌日，院里挂上了白帆，春夏、环儿和竹琴三人穿着麻衣，破陋的粗棉白布系在额头上，竹琴推着板车正大光明的将人从院里推到乱葬岗。

    春夏同环儿一身男孩儿打扮，宽大的衣服遮住身形看不出男女，她们掩面低垂，在外人看来是伤心过度的样子。

    这里每天都会死人，她们的院子自然也不能例外，所以做戏得做足。

    她这次是运气好，遇上了监视的竹琴帮忙处理了入室的贼人，但换个思路想她们这个院子早已经开始让人起疑了。

    所以在竹琴准备处理掉尸体的时候，她选择用木板车装载尸体，伪装成家人去世的模样。

    大约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被人打扰了。

    事情结束后，春夏提议竹琴住下，既然他是萧云卿派来监视她的，那她顺坡下驴，给他个台阶。

    这样她们安全了，他也可以交差。

    何乐而不为。

    竹琴听到这个提议更加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自从蝗灾发生后，他也是饥一顿饱一顿，原本是可以凭借东宫的腰牌去衙门解决温饱，但很容易惊动到曹相得不偿失。

    昨日要不是体力不支也不会碰到院墙的铃铛，让她们发现。

    意想不到的是她们居然还有充足的食物。

    现在竟然提议住在一起。

    正中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