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大虐的前奏

    十九

    韩苏醒过来的时候，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你醒了。”一个声音带着些欣喜，是年轻女子的声音。

    “玉轮宫主？”韩苏认出了面前的女子。虽然和朱曦是孪生姐妹，长相毫无二致，但她们的声音不同，韩苏从来不会把她们认错。

    “躺好，我来告诉你发生的事。”玉轮坐在韩苏床边，似乎并不打算隐瞒他什么，“是国师沧澜把你送到青要山神宫的。他在我jiejie那里施了个障眼法，用白布盖住你，暗中打开机关将你与床底的另一具尸体调换。我jiejie现在以为你已经死了，还烧成了灰。”

    “可我……不是真的死了吗？”韩苏的手动了动，立刻引发了一阵痛楚，断掉的指骨还没有长好。而他身上的各种伤口，也一起叫嚣起来。很显然，之前经历的种种折磨，并不是虚假的。

    那样的伤势，他不信自己能活下来。

    “你当时已经断了气，若非国师用灵力保住你魂魄不散，确实已经死了。后来，大祭司牺牲了所有修为，将自己的血输入你体内，才把你救了回来，几乎可以说是以命换命。“见韩苏大惊之下就要坐起来，玉轮一把将他摁了回去，”我告诉你这个，就是要让你知道好好养伤，否则就辜负了大祭司的付出。“

    “师父他……他怎么样了？”韩苏的泪不受控制地盈满了眼眶。大祭司洛辉对他如师如父，是唯一全心全意待他的人。

    “放心，大祭司还活着。”玉轮宽慰，“你养好了伤，随时可以去见他。”

    “我现在就要去见他，否则，我怎么可能安心？”韩苏坚决地道。

    见他以绝食相要挟，玉轮无法，只好派人用软轿抬着韩苏，去见了大祭司洛辉。

    看见洛辉形销骨立，躺在床上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一百岁，韩苏扑倒在洛辉床前，痛哭失声：“师父，是徒儿对不起你……”

    “你……好好……活着……”洛辉说话已经很艰难，却勉强撑出一个笑容。

    韩苏早已泣不成声。师父本来已是半仙之体，青春永驻，如今为了救他，不仅灵力尽失，老态龙钟，生命也不剩下多少日子了。

    “多亏了国师，还能让你们师徒见上一面，否则只怕大祭司救你的时候就已经去了。”站在一旁的玉轮道。

    “师父是秦国大祭司，我却是秦国的叛徒。对秦国而言，师父比我重要得多，国师却为什么要牺牲师父来救我？”韩苏疑惑地问。哪怕在咸阳宫中生活了两年，他对国师沧澜始终看不透。沧澜深居简出，从来不掺和秦国政治，轻易也不在人前露面。若非他是朱曦的母皇亲封的国师，韩苏都无法理解这国师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国师说，他给你逼出了一根心脉里的银针，让你的灵力可以在手少阴心经里运行一个小周天，这才留住了你最后的生机。”玉轮暗暗端详着韩苏虽然苍白但依然俊美无双的脸，“作为报答，你必须给国师做一件事。”

    “什么事？”韩苏更加困惑。国师法力高强，深不可测，他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自己帮忙的？

    “不知道。国师会自己跟你说。现在，你让大祭司好好休息。”玉轮说着，将恋恋不舍的韩苏带出洛辉的房间，送回了他自己的床上。

    “你刚死里逃生，身子还虚弱。”玉轮说着，从床边端起一碗药，“喝药吧。”

    “多谢宫主，我自己来。”韩苏说着，伸手就想接药碗，才发现自己的十根手指上都包扎着绷带，根本无法屈伸。

    “我喂你。”玉轮说着，见韩苏有些不好意思，不由笑了，“害羞什么？你昏迷的这些天，都是我带着手下侍女在照顾你，你哪一寸我没见过？”

    韩苏的脸倏地红了。他不敢看玉轮，只在侍女的搀扶下勉强坐起来，低头喝下玉轮喂来的药。

    “jiejie她，也这样喂过你吗？”玉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忽然问。

    “没有。”韩苏摇头，“陛下她，是皇帝。”

    “是皇帝很了不起吗？”玉轮忽然冷笑了一声，“对你这样的人都能下如此狠手，她究竟有没有心？”

    “宫主……”韩苏痛苦地皱了皱眉，“以后，我不想提到她……”

    “好，忘了她最好。”玉轮伸出手，抹去韩苏唇边的一点药汁，“你这样的美人，想要你的人多的是，她不珍惜是她活该。”

    韩苏下意识地偏了偏头，却没有精力再说什么，只是沉默不语地又躺了回去。

    韩苏养伤的地方在青要山一个偏僻的山谷里，平素几乎无人往来。除了去神宫探望师父洛辉，韩苏几乎不会踏出山谷一步。

    倒是宫主玉轮，时不时会到韩苏的小院来看他。

    韩苏会陪玉轮下棋、品茶、种花，但每当玉轮想要提起朱曦的近况，或者提起齐国与秦国的战事时，韩苏就会打断她的话头：

    “宫主，我已经是个死人，世上的事与我无关，我也不想听闻。”

    “这样也好。”玉轮也不勉强，反倒有些开心，“你就当再世为人，一切从头开始，你第一个遇见的人就是我。”

    冬去春来，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大半年。大祭司洛辉虽然气息奄奄如风中之烛，却始终顽强地活着，就仿佛还有什么事情等待他完成。而韩苏的身体，也慢慢有了起色——内外伤基本痊愈，体内虽然还有十二根银针，但按照洛辉以前的方子配药服用，也勉强可以忍耐。

    随着韩苏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玉轮看向他的目光，也一日比一日更亮。

    终于有一天，玉轮假装脚滑，一下子倒在了韩苏怀中，顺势伸出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

    韩苏红着脸，一把将玉轮远远地推了开去。

    “哎哟。”玉轮夸张地摔在地上，让韩苏不得不道歉，亲自过来扶她。

    看着他小心翼翼保持距离的样子，玉轮不满地问：“你还是忘不了jiejie吗？我究竟，比她差在了哪里？就因为我不是皇帝吗？”

    “宫主多虑了。”韩苏退开一步，苦笑了一声，“我不思念她，也不会拿宫主和她相比。我只是，心如死灰罢了。”

    看着他黯淡的眼睛，玉轮抿了抿唇，恨恨道：“一切都怪她。所以她现在遭受的一切，都是应得的。”

    玉轮以为韩苏会追问朱曦现在究竟遭受了什么，但韩苏还是没有开口，转身走开了。

    平静无波的日子，是被国师沧澜打破的。

    那一天，沧澜走入了韩苏隐居的小院，拿出了一面镜子。

    “看看。”沧澜把镜子递到韩苏面前，口气是命令式的。

    韩苏一眼就看见了镜子里朱曦的身影，下意识地偏过头，想将镜子扣下去。然而沧澜只是动了动手指，一股灵力就将韩苏固定在原位，连眼睛都无法闭上，正正地对着镜子里清晰的景象。

    “看看朱曦变成了什么样子。”沧澜强硬地道，“我原本以为你死了，她可以了断这份尘缘，做一个断情绝爱的强大帝王。谁知她变本加厉地思念你，已经走火入魔了。”

    韩苏被定在镜子前，镜子里的一幕幕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他眼中：

    朱曦总是随身携带着一个骨灰坛，无论是睡觉时、吃饭时甚至上朝时，她都会把骨灰坛搂在怀里，时不时还会和骨灰坛说话；

    因为韩苏临死时说下辈子再不相见，朱曦心有不甘，开始招揽天下各国的术士，不断为韩苏招魂，只求梦中相遇；

    为了保证下辈子还会遇见韩苏，朱曦耗费国库巨资，修建各种神庙，奉上丰厚的香火钱，只求神灵保佑下辈子和韩苏相遇；

    为了表达对神灵的虔诚，朱曦以针刺破手指，抄写了一部部经文，以至于十个手指都血迹斑斑，肿胀不堪，连奏章都要李婉容帮她代批；

    朱曦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狠厉，她一改以前温和的性子，动辄责罚甚至杀死身边侍奉的宫人，就连劝谏她的大臣，她也不顾后果赐予廷杖……

    看着韩苏震惊的表情，沧澜冷冷地道：“现在朝野都说女帝疯了，丞相杨密之更是开始筹划废黜朱曦，让她的孪生meimei玉轮接任。我原本以为你死了一切都能好起来，如今看来，你的遗言反倒让她生出了更大的执念。”

    废帝的下场，一般只有一死。韩苏心中一凛，开口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让她彻底对你死心。”

    “怎么死心？”

    “如果她发现你爱的是别人，从来不曾爱过她，所谓情爱不过是一场幻梦，那她应该就会对你死心了。”

    “不。”面对沧澜提出的匪夷所思的计划，韩苏当即拒绝，“我已经在她的世界里死去了，我可以逃避，但不能骗她。”

    “我为你去除了手少阴心经中的那根银针，你必须为我办一件事，所以我的命令你不能拒绝。”沧澜径直说道，“过几天朱曦会到青要山神宫祭祀神树，我要你和玉轮演一场戏，让她对你彻底死心。”

    见韩苏还是犹豫，沧澜冷笑道：“你不让她死心，那死的，只能是她的身了。你种下的因，难道要她独自承担苦果？”

    仿佛被打了当头一棒，韩苏痛苦地抿紧唇，垂下了眼。半晌，终于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