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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2橘络(上)

    「1」

    “给同龄人开讲座这种事情,确实有些为难清水顾问了,但的确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女人脸上挂着抱歉的微笑,让人难以拒绝。当然,她接受这个任务的主要原因并不在此。

    佐田老师,都立高中三年级的国文老师之一,两周前从正一教激进成员的手里保下了三名学生。清水弥生看着她手臂上还没拆下的夹板,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更何况这个讲座也是东京警方安全普及的一部分,帮下忙也有利于拉近和警局的关系。

    至于其他要考虑的......她不确定风早秀明当日是否在校,这人的出勤率相当堪忧,从概率论的角度来讲,讲座当日他应该不会在场。如果为了增加接触,这必然是一个不利的因素,清水心里却暗自松了口气。上一次的调教在各种意外里也达成了不错的效果,但总归有一些多巴胺和荷尔蒙的干涉,如果高估了进展的程度,保不齐又会弄巧成拙。见惯了波澜不惊的风早秀明,她着实应付不来这人太多的情绪波动。

    虽然说这一切都是自己促成的,也确实是自己的目的。清水弥生捋了捋脸侧的鬓发,走进礼堂,在倒数第二个台阶上差点绊倒在地。

    真是该死的巧合———那头显眼的银发扎在人堆里,还坐在第二排的正中间。

    老师们究竟是怎么安排座位的啊,前几排不应该留给矮个子的同学吗?本来就有些紧绷的笑容更加僵硬了,她扶了扶那副用来装腔作势的平光镜,对着话筒试了几下音,决定全程目光平视前方,避免那人再觉得自己有所针对。

    「2」

    “跟我们年龄相仿的警局人员......?“

    兴致勃勃的男生凑过来,“是啊,很奇妙吧,”他压低嗓音,“风早这样在社媒和电视上有名气的高中生已经很难得了,更何况是直接和暴力机器打交道的人!她现在好像在接待室呢,要不要去看一下?”

    “不用了吧,反正下午在礼堂也会见到的?”他笑了笑。这是假话,把时间浪费在什么安全教育讲座上的人只有两点一线的学生,他要做的事情需要把每一个这样的下午都腾出来......

    “诶,我好像说错了,不是高中生啊,是东大的呢,犯罪心理学专业!高材生啊,而且专业也好酷———”

    “原来是这样,现在走吗?”

    “嗯?”

    “离午休结束还有半个小时吧,走吧。”他把刚背上的单肩包又放了下来。

    “去接待室吗?当然可以啊!我还以为风早你不感兴趣呢,果然你们优等生还是对名牌大学更敏感啊!”

    大学什么的都无所谓。他快步在前面走着,看上去比最先提议的人还要心急。如果真的是那个人的话......

    如果真是呢?风早秀明愣了一下。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清水弥生的话,他现在应该尽量逃掉讲座,减少和她不必要的接触,而不是在午休的间隙里主动去确认这件事情。然而犹豫的片刻里,接待室已经就在前方了,男高中生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应该就是那个女孩吧......?看上去真小呀,是跳级了吗,好可爱———”

    他没抑制住自己的激动,音量有些高,风早却并不担心这会引来别人的侧目。女孩身边围了不少人,从叽叽喳喳的对话声里能听出来,有的人是被东大的头衔所吸引,典型的升学类心态,有的人则是好奇她所参与的警局工作,还有相当一部分的目光里带着闪烁的颤动。

    可爱......吗?

    风早抿着嘴,不留痕迹地打量着被包围的女孩。特别顾问今天穿着正装,附加其上的严肃氛围却被她的神态削弱了一些。可能是因为不擅长应对同龄人的真诚吧,那张向来平静的脸上蒸出一层薄薄的粉色,猫目在几张眉飞色舞的脸之间来回跳跃着,显出了一种少见的慌乱。

    他的视线顺着那人衬衫上的纽扣,一颗颗地往上移动,最后停留在了一片小小的创可贴上。

    印象里这是自己留下齿痕的地方。虽然当时因为对方的躲闪,没能完全叼住那截脖颈,然而看样子,自己还是给清水顾问留下了一些切切实实的困扰。腿根上多挨的两巴掌早就消了肿,风早秀明忘了自己所为之付出的代价,或者说这点代价相当值得。他眯起了眼,想象着那片创可贴在礼堂的聚光灯下,深褐色的,显眼的,留在那片白皙的皮肤上,被乱翘的黑发半遮半掩。

    隐秘的情色感。

    无法否认的是,和清水弥生的这种协议确实拓展了他的生活,也许还包括身体和思想里的某一部分,就像现在。他轻轻吞咽了一下,觉得这场愚蠢的安全讲座还是有一些价值。

    凝视的心态没能维持太久。或许是已经在交易中落入了被动的下风,又或者是因为上一次的失态让自己过于无地自容,风早秀明试图用挑剔和打量的目光专注于那人的外貌,就像女孩每次用来注视他的那种一样,令人感觉赤裸的目光。作为镜头和观众席前的常客,风早无法避免地会在这种场合有一些优越感的存在,而特别顾问在讲座刚开始的一些小磕绊的确取悦了他。

    先是ppt多翻了一页,又是把犯罪嫌疑人说成了罪犯,前者引来的只是善意的笑声,后者那群心思不稳的高中生大概也没反应过来。然而女孩的喉管还是紧张地滑动了几下,那片窄小的纺织布也微微翕动着。

    如果这时候掉下来,或者揭开一角,那个齿痕就会暴露出来,无处遁形,那时候她会作何反应呢?是故作镇静地继续讲演,还是把长发撩到胸前试图遮掩?

    风早秀明无法抑制地去猜测,又想到那些在情爱话题上格外敏锐的青少年大概会第一时间注意到,不禁一阵烦躁。有什么办法可以只让她窘迫一下,又不会被当作这些话题的中心呢,就像在她和观众之间加一层毛玻璃一样,或者让那些人知道这个齿痕是自己......

    他猛然惊醒。

    再这样想下去是很不妙的发展,凝视到底的决心也被抛之脑后,风早试图把注意力重新转移到讲座的内容上。

    这种改变并不难,或者说相当容易。特别顾问在最初的紧张后很快进入了状态,毕竟是本专业也是本职工作的内容,热情和素质都是具备的,讲解的内容由浅至深,犯罪心理学的核心理论和具体案例又结合充分,连台下躁动的学生都逐渐安静了下来,甚至不少人开始埋头做起了笔记。

    清水弥生没有向自己的协议对象隐瞒工作内容,但风早也未曾亲眼见过她工作的模样。女孩的脸上还显出些红晕,猫目在镜片的反光下依旧晶亮,然而已经不再是羞涩的那种意味,更像是大脑快速运转后的灼烧。

    意气风发。确实,十八岁的少年可能会早熟,却不意味着早衰,这种略显张扬的姿态应该符合常理。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风早才意识到,清水弥生的这副模样对他而言是陌生的,即使是用证据和协议将他捕获在审讯室的那一刻,或者是成功逼迫他露出软弱模样的场合里。那双绿眼睛里从不缺少戏谑的笑意,却总像是被什么东西拖拽着,仿佛是被铁球拴住腿脚的犯人,沉在阳光无法射入的深海里。

    强迫犯和愉悦犯的重合率相当高,多巴胺的反馈都是两者动机的来源。如果连这一点都不成立的话,对方的企图又是什么?

    台下的人思绪万千,台上的人倒是顺利结束了任务。高中生们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风早秀明回过神来,对他们没出息的样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最初的兴味已经被纷乱的思绪冲淡了。他正打算随着人流往外走,却被教务主任叫了过去。

    “风早同学,我刚才和清水顾问聊了两句,原来你们认识呀?”不惑之年的女人笑出了慈爱的意味。他下意识地看向女孩,只见那人眉眼弯弯,像只乖顺的玄猫一样,亲昵地搂着长辈的臂弯。

    难怪她能把一向严厉的管理层哄得开心,风早秀明的眼角抽了抽,心里大概能猜出来她和体制里的人是怎么打交道的。

    他把视线收回,“是的。清水顾问之前帮我澄清了......一些事情。”猫被往前推了推,借势蹭到了他的旁边。

    “今天下午没有主课安排,风早同学带着客人参观一下校园吧,清水顾问是东大的学生,你们也可以交流一下相关的事情。”教务主任看上去很满意自己的安排,好像已经能够让学校的升学率又多了一项亮眼成绩一样。

    别说聊升学了,他的安危都是一个问题。猫又笑眯眯地挽着他,表现的比他口中那点交际要熟得多。温和礼貌的风早同学必然不能拒绝这种无伤大雅的事情,他只能微笑着答应下来。

    教务主任颇为满意地笑了笑,叮嘱几句后就转身离开了。

    「3」

    “好了,风早同学,快履行你的向导职责吧。”女孩松开他的手臂。她甩甩被发胶固定的刘海,那几缕最不安分的黑发再次翘了起来。离开了聚光灯后,特别顾问又恢复了那种不太正经的姿态。风早秀明有些不爽地哼了一声,径直向前走去。

    他故意走得很快,没有掩饰要把对方甩开的打算。裁剪合身的正装多少限制了行动,猫被拉开了一些距离,咪咪嗷嗷地在背后叫,风早装作没听见,又要在拐角处往分岔口走,那人快跑了几步,揪着衣角把他拉到了旁边空闲的教室里,断了他昭然若揭的心思。

    “呼......风早同学不听话,是不是需要加点东西才能减速。“猫又把他逼到了墙角,熟悉的狭仄感,上一次这种情境下他就被塞得呜呜哇哇。特别顾问今天还穿着高跟鞋,5cm,常规款,但却足以让她在身高上作弊,轻轻松松就能将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脖子上。

    风早战栗着缩了缩脖子,咬牙瞪她,“这是在学校,你不要胡来。”

    “知道啦,逗你玩的。”气息被轻笑声断开,一簇一簇地吹着,后颈又痒又麻。女孩把他从角落里放出来,眯着眼睛。

    他不说话,耳根发烫。

    “我拉你进来的动作很熟练吧?”

    “什么?”

    ”真怀念。上高中的时候,我经常和朋友逃午休,遇见老师就会这样子。“她伸手又做了一下拉扯的动作,”很快地躲进教室里。就像鬼抓人游戏一样呢。“

    风早看着那张稚气尚存的脸庞。圆框的平光镜还没取下来,视觉上又增强了那种猫相的幼态,连正装的成熟感都被抵消掉了。他把视线移开,“嘁......幼稚。”

    空气安静了下来。特别顾问懒散地趴在前桌上,他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坐到了后面,好像两人之间变成了同学那样,完全平等又可以随意交流的状态。讲座遗留下来的问题逐渐从风早的心底里浮起,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向对方寻求一个答案,却又无比渴望着,近乎焦虑。

    “......清水顾问对正一教,是怎么看待的?“

    那个背影愣了愣。

    ”你有参与警局对近期激进分子的处理吧,讲座也提到了相关事件,当然我也只是问一下,没有要你强行回答的意思。毕竟官方对这个问题的态度不明朗,清水顾问作为内部人员有所回避也是情有可原......“他快速接上自己的发问。

    “没有什么可以回避的。”

    “……什么?”

    “没有什么回避的,风早同学。”明亮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瘫在桌子上的猫直起了身子转过来,绿眼睛背着光,很清透的质地,“正一教是金玉其外的腐烂之地。于公于私,我都要让它付出与之恶行相匹配的代价。”

    真坚定啊。风早微不可察地垂下了头。

    那你是怎么看待为他们做事的人呢,就算是为了收集证据,为了博取信任,却也的确在为虎作伥的人?他避开那道目光,在身侧攥起了手。从一开始,就算自己行走在反抗的路上,却也注定无法和那些腌臢脱离干系,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这种宣言。而这种事情也是无法被理解的吧,无法被置身事外,清清白白的人所能理解的。

    柔软的触感落在手背上。风早轻微地打了个哆嗦,紧绷的五指被一点点掰开 。

    女孩在他的掌心里轻轻挠了一下,皮革像rou垫一样,没什么旖旎意味。

    “今天可以去你家里吗,风早同学?”

    想象有时候会让人的思维出现巨大的偏差。就像现在,大概是因为他今天已经把特别顾问和女高中生太多地联系在了一起,这句话就好像是青少年之间会有的那种台词,柔软,明亮,而且无害。

    于是风早秀明听见了自己应许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