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有对洋平身世的私设

    在书店打工的时候，洋平意外发现了那本畅销漫画，半年过去，竟然已经出了完结篇。

    饮品店里的女高中生曾围绕其中的感情线爆发过激烈的争吵。她们看起来关系很好，吵起架来却是那么不留情面，搞的洋平也对其中的情节好奇起来。

    既然已经完结，故事也不再有悬念。那对好朋友的争吵应该也就到此为止了。

    受好奇心的驱使，洋平挑了个没什么人的下午，倚在阳光充足的窗台边，开始了他的阅读。

    翻过几页就能感觉到，这不是一个有新意的故事，看到开头就能靠套路猜测出后面的发展。如果说前半部A君和B君还算是势均力敌，不过那只是作者用来拖剧情的常用的拉扯手法，倒不如说，在短短的几章剧情中，A君的份量迅速追平了与主角相识多年的B君，简直有命运之人的既视感。

    主角和A君的发展总是很顺利，突来的困住两人的大雨，恰到好处的交心的时机，阴差阳错制造出的误会又因机缘巧合解开，为了同一个目标齐头并进的两人，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心灵的默契，越到后面越能强烈感觉到两人是一体同心的灵魂伴侣。洋平不意外A君最后会和主角走到一起。

    而B君，总是走得很艰难。他的故事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意外和障碍。每当他想朝主角走近一步，就会撞上一面无形的障壁。可能是天气，突来的大雨把他困在地下通道。可能是时机，红灯的二十秒让他错过了载着主角的班车。可能是性格，他体贴地为别人守护着秘密，自己感情则守口如瓶。一次次奔去，一次次触壁，到最后，他好像也明白了观众的心意。

    没有人期待他能成功，即使是喜欢他的读者。

    从他出场开始，就注定了失败者的命运。

    直到结尾，B君也没有说出那句话。

    总是被打断，总是被误解成其他的意思，总是有突发情况干扰他的告白。

    在最后一次出场的扉页，B君只是微笑。

    他终于明白，那是他永远也说不出的告白。

    并非毫无机会。

    其实已无机会。

    哪个解释更真实？

    哪个解释更容易让人接受？

    洋平思索着，合上了漫画。

    流川吃了一口蛋包饭，瞳孔地震。

    樱木和洋平担心地注视着他。

    喂喂。洋平用手肘推了推樱木。你不会把糖当成盐了吧。

    樱木推回来。

    说什么呐洋平，而且蛋包饭放点糖有什么大不了的。

    洋平默默瞥他一眼。拜托，他可是想为花道在流川面前刷点好感度，结果这位大天才却全不领情，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流川咽下空中的食物，沉默良久，才憋出一句话。

    ……不难吃。

    本天才做饭怎么可能会难吃啊。樱木大叫。

    流川还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他看向洋平，仿佛亲眼见到了外星人，此刻亟需认同。

    居然……不难吃……

    洋平冲他眨眨眼睛。

    这是件好事吧……总比吃到一半食物中毒要好……

    流川深以为然。

    他又往嘴里挖了一勺，细细咀嚼，给出了相当中肯的评价：还行。

    眼看樱木又要叫嚷起来，洋平眼疾手快，迅速塞了一勺饭到他组里。樱木嘴巴里塞满饭粒，他呜呜两声，确定自己发不出声，于是凶凶地瞪了洋平一眼，抢他杯子里的茶水来喝。

    饭桌上终于安静了，流川给了洋平一个肯定的点头。

    洋平简直受宠若惊，要知道流川平时不是发呆就是打盹儿，对外界几乎不产生什么反应。

    流川似乎出身在不错的家庭，家教相当好，吃饭的时候安静文雅，连咀嚼的动作都很认真。樱木一贯是狼吞虎咽，珍惜地扫掉碗底的最后一粒米。他吃得最快，在餐桌边上无所事事，乏味地看着另两个人细嚼慢咽。樱木没一会儿就坐不住，跳起来说要去看电视，一路噔噔跑去房间，留下洋平和流川大眼瞪小眼。

    是不是该做个自我介绍？洋平想道。考虑到流川大概不会记得不相干的人名？

    洋平小心地咽下一口饭。

    他还以为会和流川这么一直相安无事下去，直到樱木选择飞去美国。没想到竟这么快，樱木有意或无意地把他们聚到了一起。

    我该对此做出怎样的回应，又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只有故事之外的人会有此疑问，近而又远的，隔着烟雾一样迷蒙的距离。

    如果想介入这个故事，无论如何都要跟篮球扯上关系。我不是没试过，甚至我认真考虑过我在场上的位置，但我也是真的没有兴趣。明明打架和跑步都很在行，运动能力也不差，偶尔陪练篮球，看上去也有模有样。但那只是因为樱木在。

    洋平能清楚地解析出自己的感受。他不是在打篮球，而是在和樱木一起玩。就像他们一起逛街一起打游戏一起看烟花一样。

    他只是沉浸在和樱木一同度过的时光里。

    不光是兴趣的问题，还有硬性的身体条件。高一的169尚可以在篮球队里蒙混过关，高二的170已然被判出局，如果说樱木在基因里就是一名运动员，那么洋平从基因里就与篮球无缘。日本男篮的平均身高是189。也许等生长期完全结束，洋平能触到180的边角，但为时已晚，错过最佳时期的训练、投篮上万次内化的手感永不再来。

    洋平坐在观众席上，无数次向场内驻望。

    他知道，那不是他的舞台。

    却还是忍不住一次次地确认。

    他能做好的，无论是不是真的喜欢，他都能做好。

    可是，看到湘北的球员在场上奋战，他能看到他们有多爱篮球。

    把樱木拉进篮球大门的晴子，对樱木谆谆教导的安西教练和赤木，总是在做和事佬的、对所有人都关怀备至的目暮和彩子，如刀锋般锐利的流川，浪子回头的三井，叛逆下燃烧着真心的宫城。

    他们是真的热爱篮球。

    那种事洋平做不到。

    即使他能在场上恰如其分地履行义务，只要一动起来就会被立刻看穿。

    他远不够他们热爱。

    篮球场，只属于最爱它的那些人。

    属于樱木……和流川。

    你不吃了？流川问道。

    啊？

    洋平回过神，他碗里还有一半满着。坐在对面的流川已经吃完了，正小口小口地啜饮茶水。

    见洋平看他，流川端了端杯子，一本正经地说。

    这个挺好喝的，不苦。

    洋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因为这个是打折茶包啦，茶味很淡的。

    哦，这样。

    流川点点头，很有礼貌的样子。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理解其中的意思。

    洋平老神在在地吃饭。

    隔墙能听到电视机的声音，还有樱木看搞笑节目发出的捧腹笑声。两相对比就显得他们这桌尤其静。流川本以为樱木的朋友都是跟本人一样咋咋呼呼的类型，但洋平俨然不在此列。虽然动作尽可能地简化，但流川还是能感到一缕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他小时候曾跟父母去拜访过以一位颇负盛名的茶道师，对方的形容举止也是如此雍容有度，不疾不徐。平时他跟樱木在一块儿还不觉得，或许再平静的人也会被上蹿下跳的樱木闹得活泼。一旦单独相处，就有一股幽邃的引力从洋平身上缓缓渗透出来，让人想到那位茶道师幽寂的前庭，颇有茶道所崇尚的和敬清寂之感。

    这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养出的习惯，想必是出于家中长辈的耳濡目染。比如仙道，似乎就出身于沿袭传统的大家族。毕竟，青春期的男生会爱上钓鱼，本来就是件稀奇的事。但如果洋平也是出身望族，他怎么会跟樱木混在一起呢？他们的人生轨迹应该从出生开始就泾渭分明。

    流川不会掩饰表情，心里所想的都表现在脸上，眼睛大睁着，像两颗冻透的冰球，直直盯着洋平，深入探究的目光仿佛要刺入他的心灵。

    被这么直白无碍地注视，洋平只觉食不下咽。

    他放下筷子，再一次思考需不需要向流川做自我介绍。

    水户……洋平？

    流川复述他的名字，语气有些微妙。

    洋平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流川不仅仅是念出他的名字，还在无意识中模仿了樱木的语气。

    原来樱木喊人名字的时候，含有这么丰富的感情。

    哈哈，还以为你不认识我呢？洋平笑着说道。

    流川扬起一边眉毛。

    我认识你啊。

    三井来篮球馆闹事的时候，不是你解决问题的吗？

    洋平摆摆手：那没什么啦。

    他心里想着，原来关于篮球的事，流川都记得这么清楚。

    而且那个白痴老围着你大呼小叫，再难记的名字，也会有印象了。

    流川揉揉耳朵，一脸被吵到的表情。

    每天都好吵……

    他小声说着，眼睛还瞅了瞅隔壁，警惕被樱木的顺风耳听到。

    吵吵闹闹才是高中生嘛。

    洋平给他杯里添茶，温声劝解。

    有花道在，不是很热闹嘛，总会发生些有趣的事。他要是不说话，我们的耳朵都要寂寞了。

    那多没意思啊。

    流川隔着流海狐疑地看他。

    洋平幻视了一只大狐狸躲在自己蓬松的尾巴毛后面，抬起两只乌溜溜的眼睛，不太信任地望过来。

    真的是犬科啊。他在心里感叹。

    流川瞥他，犹豫良久，才开口。

    你……是不是发神经啊。

    他说话真是一点不客气，洋平哭笑不得。

    我说……花道在你心里的形象有那么差劲吗？

    稍微表扬下优点就被冠以发神经的评价，我还没说到重点呢。洋平想道。

    白痴就是白痴啊。流川懒洋洋地说。

    再怎么表扬，也就是个白痴而已。

    他带点劝诫意味地告诉洋平。

    这个白痴不经夸的，给点鼓励就得意忘形。

    洋平便笑。

    我话都说出口了，可收不回来。你多骂骂他吧，这样我们还能保持一个平衡。

    不能太拘束，也不太放纵。

    唉……

    洋平轻轻叹了口气。

    和花道相处的距离，还真是很难把握。

    嗯……

    流川也点头。

    会让我这么为难，肯定是因为他是个白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