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春与花

    你所居住的宫殿是一座巨大的古堡，弧形的墙壁与拱桥形状的门组成了城堡的主体，原本应当是象牙白色的墙壁却覆满红色的苔痕，城堡周围荒凉潮湿，每走一步，你的脚上都会粘上腐臭的黑泥。

    你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穿过一道白骨搭成桥廊，这个充满黑色与红色的世界里，一只活物都没有。

    你渐渐分不清自己所处的位置，就在你以为自己迷路的时候，眼前的景象突然发生剧变。

    脚下的黑泥中突然钻出一丛丛嫩绿的小草，不远处的空地上，陡然耸立起来一颗参天大树，树叶苍翠茂密，树下立着一道阴影，隐约能看出是人的形状。

    你下意识向那颗大树下走去，这才看清那道阴影不过是一个人形木桩，木桩上布满深刻的剑痕，训练的人应当十分刻苦，连木桩的头都砍了下来。

    眼前的一幕如此熟悉，你仿佛来过这里很多次，脑海中浮现出许多身穿制服的少男少女，他们意气风发，用力将手中的佩剑插进土里。

    他们抬臂于胸前，以自己的灵魂起誓；他们的声音近在咫尺，却又模糊不清。

    你抬手抚摸那木桩上的断痕，刀口利落整齐，砍下这一剑的人，挥剑时必定带着无比坚决的意志。

    脚边的草丛里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你脚边爬来爬去，你低下头，看到一只白色的小兔子在蹭你的小腿。

    你表情惊讶，弯腰想要抱起那只兔子，然而在你的手指触碰到它的一瞬间，它竟在你眼前一点点变大，最后变成了一身白袍的人类少年。

    “星星？你怎么会……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蹲下身，伸出手摇晃沉睡的少年，下一秒，你的身边突然绽放出许多漂亮的花朵。

    它们形状各异，颜色鲜艳，在你眼前飞速变换着，有红色的玫瑰红、粉色的郁金香、金色的迎春花……还有一种你不认识的粉蓝色小花，眼花缭乱间，少年睡意惺忪的声音响起。

    “是一个不会被任何人打扰的地方。”

    他缓缓睁开眼，却在与你的四目相对时，神色慌张地瞪大眼，他撑起身体，想要从你的腿上爬起来。

    “抱歉，小姐您怎么会来……”

    眼看着他又要变回那个可怜兮兮的血仆，你立刻将他按了回去。

    “不用在我面前演戏。就像你说的，这里没有任何人会来打扰我们，现在，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他面露犹豫，明显动摇了，你继续说道：“你是人类，待在这里很危险，如果你肯向我坦白你的身份，我可以考虑放你逃出去。”

    “这样吗。”不知为何，他竟弯起眼睛笑了，他的眼睛很漂亮，像是起了雾的夜晚。

    他的脖子上重新缠了上的白纱，你抬起手抚摸上去，圈着他的脖颈无声地威胁他。

    “告诉我你的名字，你来这里之前的身份，以及你来此的目的。”

    周围的鲜花开始凋谢，巨大的榕树也逐渐枯萎，赤黑色的阴云从天边笼罩下来，你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

    少年在这时缓缓开口：

    “我叫……克里斯蒂安，来此之前，我曾是一名血猎骑士。”

    “血猎……？”你想起了宴会上被割下头颅的吸血鬼，原来是他做的，他这样厉害，为何还会心甘情愿地被你吸血？

    瘟疫一般的黑色泥淖蚕食着脚边的茵茵绿草，克里斯蒂安神色寂寥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的声音变得苍凉起来。

    “在圣战中，我与我的搭档走失，我来这里是为了……带她逃出这里。”

    “原来是这样，那你找到她了吗？”

    他枕在你腿上摇了摇头，“现在我可以问你问题了吗？”

    “什么？”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不是吸血鬼吧，那么你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克里斯蒂安的话令你瞳孔震颤，你没有想到他会看穿你的秘密，从你来到这里的那一刻，你一直小心翼翼地伪装着，哪怕是失去过往的一切记忆，你也没有忘记过伪装自己。

    你知道自己一个人类出现在吸血鬼的领地里有多么的危险，而此刻，眼前的人敲碎了你自以为坚固的堡垒，彻底将你的恐惧暴露在空气中。

    你开始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落在他颈间的手掌下意识收紧，红色的瞳孔张大，就连那两颗本不应该存在的獠牙也开始蠢蠢欲动。

    “你如何知道我不是吸血鬼，就算我曾经不是，现在也已经被感染得差不多了，你难道就不怕我真的咬死你吗？”

    你焦躁地在他的脖子上划动着，你发现那些幻境消失之后，身体的失控竟比以往更加强烈。

    再这样下去，你真的会变成吸血鬼吧。

    恐惧之余，你竟感觉到一丝解脱。

    “如果吸我的血能够帮到你，那我愿意效劳。不过我更希望你可以活着离开这里，以一个人类的身份。”

    你痛苦地闭上双眼，艰难地开口：

    “我暂时无法离开这里，我还有很重要的事必须去做。”

    “你要做的事，能告诉我吗？也许我能帮到你。”

    你很警惕，但是到了此刻，你的防线也仅仅只剩下一张嘴：“……你为什么要帮我？”

    克里斯蒂安认真地看着你，虽然此刻的世界漆黑一片，可你仍觉得他眼中闪烁着光。

    “因为我们曾在学院的巨树下起誓，发誓我们会为了我们的民众而战，我们会砍下所有吸血鬼的头颅，让所有人不再惧怕黑夜。”

    他的眼神坚毅，郑重地说出那些誓词时，你的灵魂竟也随之颤抖起来。

    “是吗？”你的疑问很轻，因为你知道那是真的，你想起来了，那些誓词你也曾念过，现在你可以肯定，你曾经也是一名血猎骑士。

    甚至有可能与克里斯蒂安就读于同一所骑士学院。

    “我要杀一只吸血鬼，克里斯蒂安，你的剑呢？”

    没有剑，你们要怎么杀死吸血鬼伯爵呢。

    并且你很怀疑，现在你的身体里，还残存着挥剑的“意志”吗？

    你想到那日宴会上划过长尾的剑光，你笃信克里斯蒂安的身上带着佩剑，他那时迅猛却不动声色地割下吸血鬼的头颅，这让你开始期待，期待他能够帮助你杀死伯爵。

    然而克里斯蒂安再次摇了摇头，他银色的发丝像是柔软的银针，扎进你裸露的皮肤里，你麻木的肌rou感觉不到疼痛，却从他摇头的动作中意识到了什么。

    那就是他的身体同样很虚弱，他恐怕也无法与伯爵抗衡。

    “很抱歉。”果然，他的表情萎顿起来。

    “我的剑在圣战中折断了，并且现在的我，已经无法再拿起佩剑了。”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你不是很厉害吗，那天晚上你还……”你的情绪激动起来，因为你的希望随着他眼中的光一并熄灭了，可你仍然觉得不死心，你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拽起来。

    他的身体很轻，轻易地被你提了起来，下一秒，他竟在你手中变成了一只兔子！

    你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你没想到他说的无法拿剑，是因为他变成了一只兔子！

    变成兔子之后的克里斯蒂安连声音都变小了许多，他卧在你的腿上说：

    “那只吸血鬼不是我杀的，我没有剑，也不会魔法，我能做的，只是带着你逃跑。”

    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嘲，你将它抱进怀里，踩着黑泥往城堡的方向走去。

    “好吧，看来你没办法帮我了。”

    他的声音渐渐有些懒散：“别害怕，我只是……没有能量了，等我睡一觉……”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两只毛茸茸的爪子搭在你的手臂上，最后安静地睡着了。

    太久没有抱过温暖的活物，他的体温与心跳让你焦躁的心感到平静，就连混沌的大脑也渐渐清晰起来。

    你知道，他一定还会变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