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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回京,皇帝退位

    雨沐是临到回京才开始赶工,生怕回去要被爹爹批评。然而等到火车到了京城,一行人在公主府下榻,他爹爹却先发了电报叫他到皇宫里密谈。

    雨沐莫名其妙地乘车赶去了,而这位当朝天子康明皇帝见到他家宝贝儿子,却是先愣了一下:“怎么不把我孙儿们带来看看?”

    雨沐还剩下一多半公文没做批示,本来见爹爹是心虚得很,被提到孩儿们的事反而松了口气:“哦,下车回府已经晚了,我急着见爹爹就自己来了。”

    在晚间御书房里也没有别人,康明帝直接道:“我是要看孙儿,你有什么着急的?况且宫里都收拾好了,你们怎么又到公主府挤小院子——你锁儿jiejie还好么?这一路赶回来,是该好好休息休息。”

    “锁儿”是温雅的小名,也是因为她生下来就体弱才起的。为了躲避鬼神,即便是她已经继任成了监国公主,长辈们还是只称她的小名。

    哪个年轻人成婚后也不想与家长同住,雨沐对于他爹的责怪不置可否,只坐下简单讲了讲在边关一年多的见闻。

    监国军的战报早已经电报与皇宫及康静公主所在的静禅院同步,康明帝现在也就随意听了听,在他宝贝儿子喝茶的间隙才突兀道:“阿沐,爹爹今天叫你过来,是为了告知你继位的事宜。”

    雨沐愣了一瞬,不由得焦急起来:“爹爹是怎么了?”

    “我好好的,只是想退位了。”康明帝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你应该知道,爹爹在你比现在还小的时候便担起了这项重任,为了这皇权做出了太多牺牲……如今你长大成人,而爹爹也能休息了,你该为爹爹高兴才是。”

    雨沐是知道他祖父母的事,那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故事。而那二老驾崩后,也确实给他爹和姑姑留下了诸多棘手的后患。

    现在朝中已鲜少人知道,康静公主和康明帝并不是同父所生。康静公主自然是先帝的亲生女儿,但原本极有可能成为太子的,却并非现在的康明帝。

    曾经康静和康明的母亲永欣监国公主,有一位感情深厚、青梅竹马的左侧驸马,在她与先帝大婚前便生下了一个儿子。而在大婚后,永欣公主也因为左驸马的缘故而与先帝并不亲近。先帝因此对左驸马十分厌恶,在自己生下康静公主之后更是毫不顾忌地折辱他。因此永欣公主同他彻底翻脸,将左驸马和长子都带回了军营里,自己也多年不回京城。

    现在看来,先帝的行为是有些失了智,尤其是让将来要担当监国公主大任的女儿与母亲分离,又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与庶子不和,肯定是埋下了极大的隐患。

    果然,之后的数年里左驸马时时伴在永欣公主身边,一连生了五个孩子。好在幸亏没有生出第二个女儿,还不会威胁到康静公主的权位。可是先帝一直没有嫡子,长此以往终将被迫立那左驸马的儿子为太子。

    显然康静公主的那个大哥也是如此想的,于是勾结朝中官员为自己立威立名,其中也多有永欣公主的纵容。加之彼时监国军在对外战事上频频失利,朝野内忧外患颇为混乱,这庶长子便以此向嫡父施压,以稳定人心为由要求先帝立太子。

    好在先帝虽然昏庸,但也不是啥也没做。毕竟他因为嫉恨左驸马,即便不能亲自去欺辱他们父子,也要把自己的亲弟弟塞到永欣公主房里,当了右侧驸马。那位右驸马虽然不受宠爱,却还是生下了康明,让先帝有了一个能够接受的继承人选。

    只是即便有了太子人选,当时只是个孩童的康明帝,也显然抵不过庶长兄在朝中的声望。然而眼看着要无计可施的时候,却发生了关键的转折——永欣公主在边关意外染上恶疾,回京路上竟殡天了。

    于是紧接着,先帝在国丧期间派遣禁卫,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了左驸马和庶长子,立他亲弟弟所生的康明为太子。同时,尚且年少的康静公主继承监国军统帅之位,在与南下侵入的那尔尼蛮族的交锋中首战告捷,勉强稳住了朝野人心。

    因此可以说,周朝没有完结在先帝和永欣公主这对怨侣手里,全靠康静公主天生的英明神武。

    但即便有康静公主在边疆力挽狂澜,朝堂上仍然被先帝整得乌烟瘴气。而他在永欣公主殡天后不到两年便也驾崩了,将这烂摊子留给了康明帝。

    康明帝从小没得到过母爱,生父早逝,嫡父又是个疯子,只能与年少的jiejie相互依靠,小小年纪就承担了极大的压力。

    身为儿子的雨沐自然也知道爹爹的苦衷。如今他自己也有了孩儿,更能体会到他爹爹曾经为了周朝大业错失同爱人成婚的机会,而顶着流言蜚语未婚将他生下又独自将他养大,这是何等的艰难。

    而经过康明帝十数年的勤政治理,朝中逐渐恢复清明,同时监国军在康静和遐平两代公主的带领下扩张版图空前强盛,百姓发展工商安居乐业,现在雨沐所面对的确实比曾经他爹爹的境况好了太多。

    但他虽然心疼爹爹,却也不想这么快就挑起重担:“可是爹爹,我和jiejie才成亲一年,元宵饺子还不到周岁,要接任怕是忙不过来——况且我对朝上的事还不够了解。”

    “那倒无妨,爹爹就算退位了,也一样会帮你。”康明帝的语气十分肯定,“放心登基便好。”

    雨沐见他爹如此,直觉地感到其中有猫腻:“不对,爹爹怎么如此着急退位?定是有别的缘由。”

    康明帝望着他试图作出一副慈爱的笑容,显然是想在儿子面前掩饰什么。而当雨沐的目光挪到他身上时,手便不自觉地抚上了腹部。

    雨沐这下看明白了,他爹爹虽穿着不显身形的朝服,小腹却已经隐约显出了些隆起,看来已经有了至少四个月的身孕。

    这让雨沐第一反应觉得荒谬,而后才意识到他爹爹也是个不过三十余岁的健康男子,并且在皇宫里保养良好,容貌颇为昳丽,而生育的能力自然也是有的。

    但是已经当了祖父的皇帝再度未婚怀孕,还是让雨沐忍不住责怪:“爹爹怎么又如此抹黑皇家名誉?!”

    谁知他这样说,倒让康明帝生气了,也不对他儿子藏着掖着:“你怎么敢说的?我这么多年都没有与你阿娘成婚,都是为了谁?”

    雨沐心说那是为铲除朝中叛党,怎么能算作为了他呢?但是见自己亲爹怀着孕,还是没有在这上面争辩,只放下语气道:“然而这么多年也过去了,爹爹想生便在宫里生下来,退不退位又有什么区别?”

    “既然如此,我退位了又有何妨?”康明帝有些不快,觉得他亲生的儿子一点都不体谅他当父亲的难处,“阿沐你也是男子,你与锁儿那般好,怎么就想不到爹爹也想同你阿娘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虽然是马上就将要给杨侍郎翻案,但郑夫人曾与之成婚,又在民间当了多年皇帝的白手套,朝堂上终究无法接受这样游走于灰色区域的女子成为国母。因此康明帝要想与爱人厮守,便只能离开众人的目光焦点。

    想到那毕竟是他亲娘,雨沐也只得接受了,但还是又质疑道:“姑姑可知道此事?”

    “自然知道。”康明帝答得很快,“你姑姑又不是迂腐之人——而且大人的事你少管。”

    要退位时说他已经长大成人,涉及到父母婚事又说大人的事他少管,雨沐只觉得离谱。

    康明帝见他宝贝儿子不说话了,也知道雨沐是一时间难以接受,便缓和了语气道:“阿沐,你也莫怕,这大任终究要你来担起,而现在爹爹还做得动事,能帮得了你,早些接手也有利于朝中稳定。再不然,我还可以给你找两个太傅辅佐。”

    听他爹要找俩人看着他,雨沐连忙拒绝:“不用,我自己有帮手。”

    “那便好。”康明帝满意地抚了抚他家宝贝儿子的头顶,“回去跟锁儿说吧,明日同她一起进宫,还要和你姑姑详谈——别忘了将我孙儿们带来。”

    雨沐回了公主府,就把这事同温雅讲了。

    温雅得知后倒没怎么意外:“铲除朝中叛党已到收尾,此时确实是新皇上位清扫朝堂的好时机。之后的工作便是推行宗主新政,加强与各附属国的贸易往来,舅舅在宫外也能发挥更大作用。”

    她见雨沐欲言又止,以为表弟是不自信了,便又说:“我原先以为会晚两年的,毕竟我老娘也是三年前才彻底放权给我。不过政治的事和管理军队还不同,想必舅舅会继续手把手带你,因此也不必太担忧。”

    然而雨沐仍然犹豫,咬了半块绿豆糕还觉得食之无味,才终于道:“你知道为什么要现在退位?”还没等温雅答,他便接着直接揭开答案,“我爹有孕了。”

    “啊?”温雅正舀着吃一碗杏仁羹,听罢差点没呛到,雨沐连忙轻拍了拍她的背。

    温雅之前并没有听过多少祖父母辈的故事,也不知道舅舅年少时是如何生下雨沐的,现在听雨沐翻来覆去地讲了许多旧事,才理清楚了那段往事。

    不过她从小见多了杀敌和流血,对于这些政治斗争倒没什么感触,只是说:“舅舅这些年辛苦了,能功成身退也不容易。”

    “是啊,但……”雨沐只觉得难以言表,还是努力地说,“我爹要与郑夫人成亲,以后我即便是出宫去找他,他也不再是原来的我爹了……”

    温雅听他这样说,也没太理解让他纠结的缘由。而雨沐见表姐仍不明白,忽然间红了眼眶,声音也有些发颤:“jiejie,你不懂么,我以后要没有爹了——”

    见她家娇生惯养的宝贝表弟要哭了,温雅安慰地抚了抚他的肩,便被雨沐搂在怀中紧紧地抱住。雨沐身为周朝太子,才与心爱的表姐成婚不久,就当了爹爹,本来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回到家里却得知了他亲爹要离开家去成亲的消息,这让他如何不难过?

    而温雅渐渐意识到了,却反而觉得好笑,靠在雨沐怀中抬手捏了捏他沾上了泪的小脸:“这话怪得很。郑夫人是云奴的娘,也是你的娘,你爹跟你娘成亲,怎么就不再是你爹了?”

    “虽然是,但……但我也没见过她。”雨沐还是觉得纠结。

    这想法其实也正常。虽然郑夫人血缘上是雨沐的娘,但她却没有在实际上当过雨沐的娘亲。因此在孩子的角度看来,便是将他带大的亲爹要和不认识的女子成婚了,还已经有了新的孩子。

    民间有不少以此为题材的话本,在和离又重组的家庭里,孩子若是跟着娘那便是亲娘变“后娘”,而跟着爹的则是亲儿不如继儿。就更不用说亲爹已经跟“后娘”有了新儿,旧儿哪里比得上新儿呢。

    可这些话本上的故事,放在平民百姓家还适用,放在皇族身上却是荒谬的,未来的新皇怎么还会怕被要退位的爹抛弃呢?

    温雅有些好笑地劝道:“得了,你若是怕舅舅有了新儿就忘旧儿,那你也可以忘了旧爹找新爹嘛。像是青荬的爹,梅谢的爹,还有香族、帕恩族里全是当爹的,喜欢的我都给你找来,保管将你伺候得乐不思亲爹。”

    听了她这番怪话,雨沐不由得笑出来,刚刚的纠结也缓和了些。他想到自己还有表姐,也不再像个小孩子一样只能依靠爹爹一人了。

    两人在榻上亲昵了一会,雨沐才突然意识到,在宫中他爹说为了他或许也没错——他爹大概并不是为了毫无阻碍地退位成婚而将他丢给表姐,却反而是等到他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依靠,才终于能放心地追求他本应的生活。

    于是到了第二天,温雅和雨沐便进了皇宫,同时跟着去的还有云奴和梅谢,带着四个小家伙去见姥姥和翁翁。

    云奴和梅谢要去见家长,心里还是颇为紧张。尤其是梅谢,他儿时听到吓小孩的故事,便是周人军队的统领公主身长一丈青面獠牙,每天要吃一对童男童女。那必然说的不是他家身娇体软的妻君,而只能是他妻君的母亲康静公主。

    而且这皇宫的气氛颇为萧瑟沉闷,一路上只有沉默的侍卫守着各个空置的宫殿。公主府的马车经过,也只能听见车辙压路面轻微的声音,窗外什么动静也没有。

    雨沐早就习惯了,还奇怪梅谢怎么看起来颇为局促:“梅谢,你怕什么?这跟你上次来又不一样,以后这里也是你家了。”

    不说还好,这么一讲梅谢便吓得想哭。他还不知道康静公主平时在佛院清修,只以为若是住在宫里,便会日日见到青面獠牙的大恶人。

    他就这么忐忑地跟着进了主殿,见温雅和雨沐直接往里屋走,便也想推着摇篮车进去,却被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拦了下来。

    云奴小时候便被教习公公教训,对那大太监颇有些怕,连忙拉着梅谢往后退了两步。而这倒是让梅谢更紧张了。

    不过那边温雅和雨沐进了屋,见到家长们还是颇为高兴——当然,高兴的是雨沐,见到姑姑便挽着他家宝贝表姐上前去请安,又说起他已经去过了小时候姑姑讲的故事中的奥萨城、雁观、那尔尼草原……

    而温雅就没那么高兴了,她回程之前通过电报问了她老娘,问了去年就验证通过的综合工程车段何时才能给监国军交付。结果在路上她收到老娘的电报,说被机造司的锅炉在大件铸造厂插队了。

    温雅又发电报回去,质疑她娘怎么不早点排队,或者直接将机造司的订单拦下,让大件厂优先满足军队需要。结果这老登就没回复,也不知道是心虚了,还是忙着“双修”而没看见。

    见雨沐跟姑姑叙旧得差不多,她刚要提工程车段的事,那边舅舅却又先说起了安排雨沐继位的事宜。

    温雅原本就不管朝中的事,只是随便听了听,刚要走神就听康静公主突然语出惊人:“阿沐不必紧张,你只管料理好朝堂事务,杀人灭口的事自有别人帮你。”

    被点到的温雅还没如何,雨沐先是激灵了一下,不由得转向他爹:“怎么会有杀人……的事?”

    康明帝抚着隆起的小腹,大概是顾及到得给幺儿攒点功德,并没有说什么。而康静公主则直言道:“你该知道,曾经礼部侍郎梅溯被处刑,便是由于被牵连进了北凉王被刺一案。而那个案子能被单拎出来说事,还是因为郑季?没能将尸体处理妥当,被人查出来死因是食用了经过杨侍郎之手的一批俸品。”

    郑季?便是康明帝少年时的那位伴读郑夫人,也是雨沐和云奴的母亲。

    雨沐听了这事大为震惊,原以为郑夫人是受了杨侍郎蒙冤的牵连,却没想到实际上却是相反。而郑夫人之所以要毒杀北凉王,显然是受他爹爹的指使。

    关于这件事的内幕,雨沐尚且没有调查清楚。不过关于北凉王的还有另一件事记录在案,即是在北凉王死前的两次科举,凉郡周边考出的进士人数确有明显增加的现象。当时有朝中官员举报凉郡存在舞弊,却被康明帝以北凉王是其兄长的理由搁置了调查。

    现在康静公主直言了实情,才揭示出原来康明帝并不是珍惜手足之情,而是在科举舞弊初见端倪时便下了杀手。

    而在听说了这种事后,温雅只是挑了下眉:“我记得当时北凉王一家人都毒死了,什么毒这么有效?”

    康明帝叹了口气:“是纯化的河豚肝毒,滴在干松茸里。本意是伪装成意外混进去的毒菌,让北凉王自己误食。不成想赶上北凉王府摆百日宴,将那批松茸煮进了例汤中,于是主宾都毒死了。”

    康静公主公平地说:“时机不对,当时该料到北凉王府要设宴。不过季?处理的人多了,也难免会有纰漏。”

    听这意思,那位郑夫人是个搞暗杀的熟手。可雨沐竟想不起来,朝中究竟有那些官员是“意外”死亡的——唯一的解释是,那些会对皇权稳固有危害的人,在崭露头角之前便被“处理”掉了。

    相比之下,暗杀北凉王大约是有些晚了。在永欣公主左侧驸马的六个儿子中,他是唯一一个靠着向康静公主投诚而没被清算处决的,不但保全了爵位,还受封了北方富庶之地的凉郡。虽然康静公主知道这北凉王仍怀有二心,但当时与那尔尼人战事激烈,她也无力再插手朝堂只得搁置此患,等待年幼的弟弟长大后自行解决。

    但在雨沐看来,以取人性命的方式遏制政敌未免太不光明,何况负责暗杀之人竟是他的亲生母亲。也不知他爹爹是如何想的,竟会安排自己的心上人去做这等手染鲜血的恶事——不过再一想,他家宝贝表姐杀的人怕是这千倍不止,顿时又觉得心安理得了。

    有关正事说得差不多了,康明帝便叫大太监将候在外面的公主府侧室同孩子们领来。

    同时又有侍奴送来了茶点,还给温雅单独上了一盅鸭梨雪蛤。雨沐习惯性地先尝了尝,又舀了一勺要喂给他家宝贝表姐,却突然意识到爹爹和姑姑还在,一时间颇有些害羞,又把勺收回去在瓷碗里搅了搅,才终于大着胆子当着家长的面伸出了勺喂到温雅唇边。

    温雅只是如常喝了,还没等她老娘和舅舅调侃,便见那大太监领着云奴和梅谢,推着摇篮车了进屋。

    两个小郎君此时都有些害怕。不过云奴还好些,他从前毕竟也是在皇宫里待过的,虽然当时不知道缘由,但康明陛下确实对他这个小奴颇有照顾,只是限制他不准出宫、不准见外人。

    而梅谢对康静公主简直怕极了。虽然康静公主并不是青面獠牙,可他心里害怕,哪敢关注于她的长相。他跟着云奴行礼再起身,便看到那大恶人要从摇篮车里抱他的孩儿们,忍不住反射性地讲摇篮车往回拉了一把。

    “梅谢,你这好生没规矩!”雨沐上去直接给了梅谢一脚——在公主府时这么教训人习惯了,房里的男子毕竟多有外族,周语里斥责的话听了也没什么感觉,还是动手来得直接。

    他这一脚可将康明帝吓坏了,即便他家宝贝儿子没有继续打小郎君的意思,也连忙将他拉到一旁:“身为太子,怎能随意动手?”

    康明帝是记着曾经先帝与永欣公主的悲剧,埋下祸根的标志便是先帝在宫里欺辱左侧驸马。虽然左侧驸马并不清白,但导致皇权与军权彻底决裂的,确实是先帝随心所欲欺负侧室。而如今雨沐和锁儿的感情虽好,但仗着感情好而随意打骂侧室,隐患反而更大。

    不过梅谢挨了一脚也没有露出不快,反而唯唯诺诺地先道歉请罪了。康静公主看他如此护崽,也没有再将手往摇篮车里伸,只是随口说:“锁儿这四个生得好啊,生出了个调色盘。”

    这玩笑话随不好听,但由于是康静公主说的,就连雨沐也不敢反驳。又因为孩子们月龄还小,即使是亲祖辈也不敢随意上手,只是欢喜得看了又看,又拿了玩偶逗弄了好一会。

    说起来,这四兄弟的名字也是由康静公主取的,元宵叫良宜,饺子叫良容,团子叫良宏,糖豆叫良宇。

    虽然这前四个都是男孩,但温雅成家也还不满两年,家长们倒也不觉得着急。反倒是见锁儿一年生了四个,至少生育能力是没什么问题,便也十分放心了,接着给这四个小家伙一长串赏赐,也让侧室们安下心多生几个,早日生出监国军的继承人。

    今日只来了云奴和梅谢,康明帝便让宫侍收拾好寝宫,叫雨沐将其余人都带来,在举行登基仪式前便在宫里住下。尤其是即将临盆的波雅国小国君莱叶,在公主府那没几个下人照顾的地方,实在也不安全。

    小郎君们在皇宫里住下,条件自然比监国军大营亦或者公主府好了不少。就是刚做了父亲不久,还是颇有些排斥外人接近,还在孕期的不让宫侍近身,已经生了孩儿的便不让宫侍碰他们的孩儿。

    而雨沐和云奴在晚餐之后闲聊,才得知原来之前两人都是在宫里长大。只是这皇宫太过宽广,雨沐从未去过驯养奶奴的地方,才让兄弟二人从前未曾相见。

    而既然提到皇宫里还有诸多没去过的地方,此时趁着温雅还没从机造司官署回来,雨沐和云奴便决定去别处逛逛。

    雨沐领着云奴去了些从前教习公公不允许他接近的宫殿,那些宫院看第一座时还觉得宏伟华贵,看得多了却发现都是一副模样。于是云奴就带雨沐去了那处皇宫西南角的小花园。据说那处小园子曾经是末等宫侍的宿舍,还有一处可以通往宫外的小门,后来因为皇宫里为避免人多口杂而减少了宫侍的编制,才将那小门封了,连带宿舍也拆了换上一座假山。

    小时候云奴只能在这小花园里玩耍,却也不被允许接近那座假山。而如今他成了监国公主的侧室,还与同母哥哥相认,才终于做了儿时一直没做到的事。

    然而正当雨沐和云奴高高兴兴地沿着小道往假山上走,却听见山顶的凉亭里似是有人声。雨沐和云奴一时好奇,便找了处山岩猫下身,从那孔洞里看凉亭里的动静。

    这不看还好,一看便瞧见凉亭里的其中一人竟是康明帝,而另外还有一人,似乎是个女子,正坐在康明帝腿上——哦不不,倒不是在露天之处做那床笫之事,而只是在小酌之后调情而已。

    谁也不愿意看长辈的情爱,不过雨沐对于他那素未谋面的亲娘倒也有几分好奇,便同云奴猫着想听个究竟。

    只见康明帝将那郑夫人抱在怀里,以一种让雨沐直起鸡皮疙瘩的撒娇语气,略带些吃醋地小声问:“咱们都要成婚了,你家里那些郎君要如何安排?”

    雨沐听得直想捂耳朵,见云奴也一脸无语,刚要想一句调侃的话,却又听那郑夫人哄道:“若是宝贝儿不喜欢,我将他们都杀了便是。”

    “什么?”雨沐万分震惊,怎么会有人因为爱人撒个娇就说要杀了家里的郎君,她当真是杀人太多入了魔吗?!他温雨沐的娘亲怎么会是这样草菅人命之人!

    眼看雨沐要上去理论,云奴连忙抓住他的手腕:“别过去,咱们管不了的……”

    好在康明帝听了那绝情的提议,反而软了语气说:“算了吧,反正他们只是之前放着掩人耳目的,又碍不了我的事。”

    雨沐见他爹爹还没有丧了良心,心里稍微平和了些。被云奴拉着离开了假山后,又觉得颇为气愤,只想让他爹爹和那郑夫人断了,张口便道:“小云,你娘以前也这般不是人吗?”

    云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这话是在骂他娘亲,但他娘亲不也是哥哥的娘亲么?只是说:“在家里时的事……我已经不怎么记得了。”

    “也是,她杀人也不会让你看见。”雨沐嘀咕道,想着还得同表姐讨论,于是要赶回去寝宫,然而还没走出小花园便迎面撞上了康静公主。

    既然遇到姑姑,雨沐便拉住她将刚刚的见闻说了,还问那郑夫人究竟是否真的如此草菅人命。

    康静公主无所谓地笑了笑:“季?的杀心确实重了些,但也不是滥杀之人。包括唯一失手的那次误杀北凉王家人在内,她出手都是为了温氏的皇权稳固。”

    谁知她这么说,倒让雨沐更气愤了:“为了稳固皇权,就要残害无辜者的性命?北凉王先不谈,但因为自己失手而嫁祸于杨侍郎,这也是为了皇权吗?”

    “杨侍郎嘛……”康静公主看了一眼云奴,还是说道,“虽然杨溯是这小子的生父,但我还是直说了吧——他当年能夺得探花,是由于祖籍在凉郡,其余不用我多言,你们自能理解。”

    这隐情令雨沐和云奴大为震惊。这么说来,杨侍郎竟是北凉王的党羽,而郑夫人原本是借着同他当夫妻的身份游走于官场与民间,在除掉北凉王之后,又借着失误反手除去杨侍郎,可谓一石二鸟。

    “那爹爹还要为杨侍郎翻案?”雨沐仍有些不信。

    “北凉王并非因杨溯的渎职而死,翻案也没错。”康静公主只是说,“而且垄断地方科举只是北凉王结党营私的一个环节,杨溯不过是因祖籍而得了不当之利,大概也并没有进入北凉王叛党核心。”

    这么一捋,在大事上倒是雨沐误会了郑夫人。但刚刚那两人调情时说的话还让他耿耿于怀,只是愤慨的气焰是多少消了:“可……即便如此,也不能随便说什么要将郎君都杀了吧?”

    “嗐。”康静公主摆了摆手,直白道,“那不是闹着玩的嘛?我就不信你们两个同锁儿闹着玩的时候,没说过比这更过分的。”

    她这样毫不遮掩地点明,让雨沐和云奴都不由得脸红起来,顿时意识到自己身为晚辈偷听家长们谈情说爱还将内容拿出来上纲上线,这行为属实是逾矩了些。

    家里的夫郎们在皇宫游玩的时候,温雅也在宫外设宴招待京城格物院的学士和机造司的司空。

    格物院是在周朝伊始便建立的,最初是为招收书香门第的千金传授知识,用以与男子的学堂相区分。并与科举的进士相比,其中表现优异者被授予学士之称。由于男子从政而女子经商的传统,格物院也就成了周朝商业交流的依托,做生意的没个格物院求学的经历都上不了桌。

    然而格物院的研究内容,其实与商业生产并算不上相关紧密。所谓格物,“格”的自然是万物本源的法则,学士们乐于花上几年时间来观测星象,却不关心如何让她们案上的煤油灯省点灯油。

    省灯油却是机造司的工作。

    机造司起源于长青公主时期,原本是工部属下与商会对接、研发复杂器具的机构。为了与商会对接,机造司的司空全部都是女子,因此也录用了许多从格物院毕业的学生。之后由于各地工厂对于机械的需求庞大,机造司便从工部独立,成为了朝政系统中唯一全部由女子构成的机构。

    虽说起源不同,实际工作上格物院与机造司的联系却颇多。毕竟改良机械除了实际试验也需要数理基础,而观测自然更是离不开精密的仪器。

    不过也是由于起源不同,格物院和机造司的合作历来都有些磕绊。格物院的学士们认为当不了学士的才会去当司空,而机造司的司空们却觉得格物院都是同酸腐儒生一般不做实事吃闲饭的。

    格物院和机造司只在一种情况下“同仇敌忾”,那便是在监国军提需求的时候。但凡监国军想搞个什么新武器,司空觉得造不出来的,便找学士去论证其不可行,两边把材料一合,便告诉勤务官她们都爱莫能助——实际上无非是因为关系没到位。正是因此,康静公主自己到机造司学艺,又将她的宝贝闺女温雅送到奥萨城格物院拜师,这才将两边的关系都打通了,使得监国军能够充分利用格物院和机造司的助力。

    而温雅此番宴请,便是为了监国军四年一次的单兵装备更新。涉及到基层指挥方法的调整,全军大更新需要格物院和机造司的全面验证,同时这次更新也特别地需要与进即将交付的综合工程车段匹配。

    当然,因为是“自己人”,宴席上的学士和司空们还是颇给温雅面子,高谈阔论时还不忘吹捧一下遐平公主的才能盖世无双。

    酒过三巡后,学士和司空们也就渐渐放下了格物院和机造司的职属区别,出身京城本地的高声批判皇帝的“暴政”,出身卉洲的吹嘘自家族产富可敌国,出身凉郡的留着一寸多长的指甲给邻座灌酒,还有出身奥萨城的拿筷子敲桌上的餐具旁若无人地唱曲儿……

    温雅从不喝酒,除了体弱的缘故,也另有部分原因是身为皇族不能如此出丑。可那些学士与司空们却不在意风评,耍酒疯被人叫夫郎领回家都算是品性好的,品性差的等宴席一散便拉着同席要去逛窑子,搞得京城的小倌馆见到格物院和机造司的制服都能打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