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生

    烬泱在夜里站了一宿，她无处可去，最后在老城区的楼道里捡了一块废纸板，从教室里顺了几根粉笔，等到天微微亮的时候，坐在河边长廊的石凳上，开始摆摊。

    身无分文的文艺少女，脚下摆了一块颇为寒酸的牌子，写着“一百一卦，消灾解难另算价钱”，看起来实在是太像落难少女。

    路过健身的老大爷都摇摇头，站在旁边劝导：“姑娘呀，这年头算卦可做不得喽，都有手机算命了，谁兴这个啊？”

    烬泱：……

    她道：“大爷，我算的很准的。”

    大爷呵呵笑：“算得准？那你算算，我这人咋样？”

    烬泱看了他几眼，开始倒豆子：“闫石，今年64岁，妻子梁芳燕已经逝世11年，现在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两年前有了第一个孙子，取名闫辰希，寓意为辰光和希望，对吗？”

    大爷心底一震，狐疑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你不会是拿了我的个人信息吧？都说现在网上个人信息泄露得厉害……”

    烬泱道：“大爷，网络信息那是知道您的身份证和电话号码和住址，家中人口这种事情，只有公安系统知道。”

    大爷更加怀疑，眉毛一横：“那就是你冒充公安来骗我。”

    烬泱：……

    她摇了摇头：“您不相信就算了，但是我得提醒您，您孙子今日有血光之灾。”

    大爷勃然大怒：“你这女娃娃怎么回事呢？我不信你说的你还咒我孙子？我一看你就是招摇撞骗的！你这人心思可歹毒！说我孙子有血光之灾然后就要拿出手串卖给我是吧？”他一跺脚，呸了一口，指着她破口大骂，“啊呸！你这招数我可见多了！”

    大爷这声音瞬间吸引过来一堆的人，站在周边围成一个圈，吃瓜之魂燃起熊熊火焰，周围人连忙问：“大爷，咋回事啊，这怎么还气上头了？”

    大爷愤愤：“我说她是骗子，她居然转头就咒我孙子出事，各位评评理，这该不该骂？”

    “哎，小姑娘，你怎么能这样呢？”大妈凑过来，语重心长，“常言道买卖不成仁义在，生意要以和为贵，你这咒人出事，可不是败坏了兴致嘛。多说几句讨巧的话，你那什么佛牌手串才能卖得出去啊。”

    “我不卖东西，只算卦。”烬泱淡淡道，“况且，这不是诅咒。闫辰希下午会磕破头，您要是不信，不管便是。”

    “大伙看看，大伙看看！还要咒我孙子！”大爷气得甩手，指着她大骂，“歹毒！”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烬泱看着围着的里三层外三层，环视一圈，“有人要算卦吗？”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登时散了八成。

    骑着自行车的年轻人笑：“小jiejie，其实你可以摆些东西卖的，你长得这么好看，摆些小饰品，也会有人来买啊。何必要算卦？”

    烬泱道：“没有钱，买不起。”

    年轻人愣住，随后叹气，从车上跳下来，看着这个年龄似乎比自己还要小的少女，道：“哎，你是不是离家出走了啊？”

    烬泱对他的脑回路感到奇怪，抬头看他：“没有。”随后又低头从箱子里抽出一叠符箓，仔仔细细地翻过，随后放回箱子里，抬头看他还在这里，用眼神询问：还有事？

    他挠了挠头，看她一副算卦找她，不算拉倒的表情，摸了摸腰包，迟疑良久，抱着资助失足少女回家的慈善心态道：“那行吧，给我算一卦。”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递给她，看着少女点了点头，将钞票收入囊中，随后抬头看他。

    他：……

    “不要看手相什么的吗……？”他挠挠头，就这么干站着，旁边可还是围着一群用“这是冤大头”目光瞄着他的人，一种由内而外的不自在让他十分羞赧，尴尬得耳根子通红。

    “不用。”烬泱道，“你叫王东阳，今年26岁，是做新媒体工作的……嗯，事业运和财运不错，只是有些犯小人，周边有人要对你动手脚，是你工作团队的一个人，负责文案。”

    王东阳眨了眨眼，半信半疑：“那他会怎么害我？”

    烬泱道：“你今天会有一场直播带货，但是会因为品牌方出事，临时更换货品，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你只能用还没有审核的备用文案，里面写着一些不恰当的引导话术。不过不用担心，是逢凶化吉的卦象。”

    王东阳略略心惊，对这样的预言不由得有些焦虑，他吸了一口气：“那，那我怎么化解？”

    烬泱奇怪地看着他：“化解？这件事构成不了什么影响，而且会让你的事业更上一层楼，是机遇，需要化解吗？”

    王东阳：“……”那我这卦到底有什么收获啊，像是听了个通知一样，感觉一百块钱给的好亏。

    烬泱看着他许久，从他的表情里看出来了些许憋屈的成分在里面，恍然：“你是想要我指示些什么？这个也很简单，小财运的话……你可以去买个彩票，能中。”

    周围的人发出哄笑，看向站在中央的王东阳，怂恿：“小伙子，你不如现在就去买一张，看看这大师算的到底对不对。”

    王东阳羞红了脸，主播的经验让他还算镇定，道：“好，我这就去买！”

    小伙子在众人好笑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

    烬泱看着周围的大爷大妈小伙小姑娘，眨了眨眼：“还有要算命的吗？”

    忙活了一天，最后烬泱净赚了五百。

    虽然，有两百块是“好心人”凑出来的。

    ……

    她坐在警察局里，看着对面直叹气的警察叔叔，沉默着听训。

    “这样子是不行的，你还是个学生，要好好学习，不能够学这些江湖骗子坑蒙拐骗，知道吗？”警察叔叔严肃地看着她，“你的家长呢？没有钱可以找爸爸mama要。”

    “……小陈。”旁边的女警敲了敲桌子，“我来吧。”

    警察叔叔不明所以：“怎么了？”

    女警把他摁到电脑前，看着上面的身份履历写着“十二岁，离开幸福福利院”两个字，让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幸福福利院是老城区的一家福利院，在十几年前的冬天，因为电线老化，老城区的道路太窄，车辆乱停乱放，消防设施又全部废弃，大部分的职工和孩子都被活生生烧死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看了许久，道：“嗯，其实可以考虑去餐馆找一些择菜，洗盘子啊，前台啊之类的活计。”

    烬泱保持沉默。

    面对如此顽固的小可怜，两个人没有办法，对视一眼，道：“我们帮你找个包吃包住的活吧？”

    烬泱摇头：“算卦可以养活自己。”

    两位人民公仆：……

    路边好心的大爷大妈以“疑似被拐卖”“神经失常”等理由把她送到这里来，他们不接警不行，把她随随便便送走也不行，可这小姑娘固执无比，他们实在是担心她被那些流氓混混给欺负了，只得耐心劝解，试图让她回心转意。

    烬泱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最后两个人还是心软，一人给了一百，把她送到了警局旁边的小旅馆里，给她开了两天的房间，最后一边叹气一边望着她，摸摸她的头：“要好好生活，知道吗？”

    烬泱迟疑，最后还是道：“我摆完这两天就不摆了。”

    两天，足够她赚钱了。

    两位警察只能叹气，总觉得祖国的花朵被摧残得不成样子了。

    但他们对此又无可奈何，只能施以绵薄之力，最后无奈地打道回府。

    烬泱若有所思：虽然这个世界已经趋近于崩坏，但是很显然，还是有“秩序”存在。

    她第二天准时出现在了河边长廊，还是熟悉的位置，还是熟悉的纸板。

    还没等她整理好自己，身边就围上来好几个人。

    还有个熟悉面孔，王东阳。

    他激动不已：“大师，你说的是真的！昨天、昨天我直播的时候，瑞久食品产品质检不合格，临时换了长盛的日化在卖！文案，文案真的有问题！还好我机灵，发现不对直接道歉，这才挽回一局！”

    他激动得气都喘不过来，“还有，还有您让我去买了福利彩票，中了五十块！！！”

    周围的人诧异：“真的这么灵验？”

    “诶，我记得昨天不是还有更老头算了一卦吗？怎么没瞧着他来？”路人里面俨然有昨天看完全程的，不由得奇怪，“小姑娘，你要是算得这么准，那老头怎么不来？”

    烬泱淡淡地收好自己的箱子，抬头看向那个人，“你要算卦吗？”

    “……”路人噎了一下，看她这副嗜钱如命的样子，暗骂一声，悻悻离开。

    “哈哈。”有人不厚道地笑出了声，一个中年男人从人群里钻了出来，站在她面前，拿了一张红钞票，道，“他不算我来算，小姑娘，我昨日也看见你了。你给我算一卦，顺便回答一下他那个问题，怎么样？”

    “他孙子进医院了，正在陪护。”烬泱收好钱，看了一眼他，微微眯眼，“至于你，齐先生……我建议，两天之后最好还是回老家去一趟，你的哥哥弟弟，已经准备对老爷子的遗嘱动手了。”

    齐先生不由得瞠目，心底咯噔，语调不自觉地加快，面上严肃，态度却是放尊敬了不少：“大师，可否加个微信详谈？”

    烬泱顿了顿，望着他：“我没有手机。”

    齐先生忙不迭说：“都是小事！大师，我们挑个地方说！”

    争夺家产这种隐秘的事情，可不是什么大庭广众之下能够随意坦白的，最近他总是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她这么一说让他浑身泛寒，冷汗直冒。

    两个人到了茶馆的雅座里，齐先生叫了一堆早点，抿了一口茶水，肃然：“大师，详细和我说说吧。”

    烬泱想了想，“你要听真话还是……”

    齐先生连忙道：“真话，真话！”

    “你的老婆和你的哥哥有一腿。”她抿了一口茶水，“你的孩子是你哥哥的。这些年她转移了部分不动产给你哥哥，包括临海的两套别墅，谷景市的两座写字楼，这些东西一查就可以查到。”

    齐先生如遭雷劈：“怎么可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烬泱歪了歪头：“她在和你相遇之前，男朋友就是你的哥哥，两个人是同一个大学的，恋爱四年，朋友圈牵手照片对比一下就能够知道了。更何况，你和她认识，不是你哥哥牵线搭桥的吗？她对你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只是她更喜欢两个都要，而且她认为你的哥哥比你更加有出息，所以架空你就是她的最终选择。”

    “齐总，手机和电话卡都买来了，小姐这是您的身份证。”助理将袋子拎过来，看着憋得面红耳赤的上司，眨了眨眼，默不作声地退下。

    “大师，这是给您买的手机。”齐总忍着恼火，看着助理，“去查一下夫人名下的地产，然后接小蔚，带他去做亲子鉴定！”

    助理：……

    他一边应下，一边暗暗心惊：齐总这话里有暗示啊！夫人出轨了……？这是什么惊天大瓜啊！

    齐总看着对面淡定给手机装卡开机的少女，深吸一口气：“大师，能不能拜托您再给算一算之后的运势？”

    烬泱手一顿，抬眼看着他：“齐先生，真要听？”

    齐总：“……”

    他苦笑一声，“是我要大祸临头了吗？”

    “差不多吧。”烬泱撑着头，“你们和盛景合作开发的楼盘，您吃了回扣，他们也做了不少手脚，材料劣质，但是还有一周就完工了，已经是架在火上烤了，不是么？工地已经出了一条人命，加上拖欠工资……嗯，这些方面，您应该知道后果。”

    这么详细的内容，已经不可能是一个小姑娘能够知道的了。

    吃回扣这种事情都知道……

    齐总面色煞白，手都抖了一下：“盛景？那可是老牌的合作伙伴了，以往都……怎么可能？”

    烬泱：“盛景已经败絮其中，这些年难言颓势，少不了有人盯着它倒下。更何况手脚不干净，又是苛待工人，又是虎视眈眈，内忧外患，不要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有些东西，衰败了就很难再爬起来了。”

    她静默了许久，神色忽而肃然。

    他情绪激动的时候那股死气也显露出来，不细看根本不会发现……而且死期被人为提前了六七年，眉眼间有黑气萦绕，很是蹊跷不说，这看起来，是被人借寿了。

    “大师，这……”

    “有人向你借寿，你从三年前身体开始不好，毫无预兆的胸闷气短，气血不足，阳虚，而且身体疲惫，时常精神很差……半年前你的身体遭过重创，近半年，又接连有过两次创伤。”她忽而道，“做法的七个物件，就摆在你家里。”

    “……借，借寿？”

    齐总面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