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龃龉

    

龃龉



    宋母醒转后,让人搀着火急火燎赶至前堂,想着同宋氏一众族老商量该如何是好,便看到这副场面。

    女郎坐在主位,年轻而清妍的面容肃肃,不怒自威,泰然自若,乌泱泱的人群在她的威慑下竟都有序离去。

    她不禁有些恍惚,这还是她那个不管事耽于享乐的儿妇么?

    随即心有戚戚,到底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女郎,沉得住气,宋母一时有了主心骨,面上放松了三分,有些急切地询问:“妘娘,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谢妘有些诧异,她知道这个婆母一向不喜她,也知道自己并不算一个令人称道的佳妇,平日里看宋母总垮起个老脸,她也不在意,反正她是和宋彦过日子,整个宋氏也只有宋彦才入得她的眼,况且她也不需要侍奉婆母,如此互不打扰也正遂了她的意。

    如今她这婆母的态度倒是客气,虽语气中有些急切,但比之前可是和善多了,她也并非不重孝悌之人,只是明知对方不喜,她也做不出小意讨好的事,便不想去热脸贴冷屁股。

    此时谢妘没有方才面对族亲的强势,语气里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母亲莫急,一切还需等到见过夫君再行从长计议,我想这个面子狱吏还是会给我谢氏的,我相信夫君不是那样的人,已是过了半日,判词未定许是还有待商榷。”

    她的话宋母没有反驳的,只有一个劲点头:“那便都听你的。”

    安抚完一众族亲和宋母,谢妘暗自松了一口气,眉心却不曾舒展。

    她口上说得轻松,也不免内心犹疑,若宋彦真是犯了什么大罪,她又当如何自处,不禁心生怨怼,为何宋彦只是一个芝麻大点的小官,也能平白生出这些事端来,教她忧心生怖,她就是想过安生日子就这么难么。

    随后又安慰自己,许是有什么误会在里头,自己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夫妻一体,属实是不该,何况宋彦待她是极好的,事事妥帖,有几个新妇如她一般嫁了人还不用cao持家事、侍奉公婆的。

    ——

    景和院。

    长陵拿着书信进来时,看到白衣郎君正端坐在书案前看书,日头掠过窗棂,映照在他沉静的面容上,皎皎如日月入怀。

    郎君一直是如此,鲜少有什么人或事能令他动容,唯有妘娘子还能得几分另眼相待。

    谢霁看过信件,大狱长官先是长篇大论地写了些阿谀奉承的话,方才三言两语论及宋彦入狱一事,特来恭请他的批示云云。

    心底毫无波澜,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卖谢氏一个人情日后好挟恩图报罢了。

    他随手将信件搁置一旁,淡声道:“教他们论法处置便是,刑狱之事并不在我所辖之内,何须请示我。”

    长陵接过信件,有些迟疑道:“可宋大人毕竟是娘子的夫君,这……”

    谢霁抬眼朝他看了过来,长陵忙正色道:“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

    “阿妘现在如何了?”谢霁目光仍专注于书籍,似是随口一问。

    长陵道:“娘子很快镇住了宋府那帮人,带着宋老夫人去探视宋大人,是借着谢氏的名义进去了。”

    谢霁手一顿,放下了书,语焉不详:“阿妘长大了,已经能独当一面了,这样看来她真是嫁了个好夫君,长陵,你说是不是?”

    这话长陵却不敢接,郎君分明是在笑着,可笑意不达眼底,他莫名觉得遍体生寒,实际上侍奉谢霁这么久以来,谢霁待人宽厚,从不苛责下人,可他仍觉着郎君不像明面上那样温和好性,主仆这么久以来,他隐约能察觉出几分谢霁的真实情绪,郎君似乎是不大高兴?

    谢霁又发了话:“无需你去传话了,此事先不用理会。”

    “是。”

    ——

    谢妘使了钱财打点好狱吏,又说尽好话,一番恩威并施之下,终于在未时见到了宋彦。

    她还没见过宋彦这般狼狈的模样,仅着一身粗布囚服,闭目坐在破旧草席上,许是被人粗暴除了冠的缘故,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髻也乱了,几绺头发散下来,面色看着尚可,有些苍白却不失血色,不像是受了刑。

    宋母看见儿子,隔着栅栏就扑了上去,悲呼:“我的儿,你受苦了……”

    宋彦还算沉着,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以示安抚,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谢妘身上,她还是那般风华灼灼,而他却身陷囹圄,眸中划过一丝难堪。

    这时谢妘方才如梦初醒般,走近几步,握住了他的手,低低唤了声“郎君”。

    宋母忍不住问道:“我的儿,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怎么好端端的教人给抓了?”

    宋彦无奈回道:“狱吏逮捕我时,不容辩白,只道是我犯了渎职之罪,我想也许是因为近日来建康城外流民暴乱造反、官员私自隐瞒不曾上表的缘故,听闻圣上龙颜大怒,故而处置了一批官员,与我一道被抓来的官员皆是动刑审问过了,却不曾这般对我,狱吏安置我的牢房还算清净,面上也还客气。”

    他顿了顿,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谢妘,又继续道:“如此差别对待,我想是他们对我还算是有些忌惮,不好随意处置,可我宋府有什么是值得他们顾虑的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即便是宋母也回过味来了,恍然大悟:“原是这些天杀的不作为的大官教你顶了罪,是了,我们宋府同谢氏是姻亲,这群拜高踩低的小人一定不敢轻易得罪,那就好办了,妘娘你只消同你家里知会一声,三郎就能脱罪了。”

    宋母眼神殷切把她望着,一副理所当然、颐指气使的模样,谢妘心底有些不快,嘴角动了动:“郎君可是真的不曾做过什么违法之事?谢氏世代公卿,是清贵人家,若是真的犯了罪,也定是不会做出以权谋私的事。”

    宋母闻言瞪眼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三郎都说了他是被冤枉的,你夫君如今遭人陷害在狱里受罪,你一点不心疼是不是?”

    被人指着鼻子训斥,谢妘也不是个会忍让的性子,同宋母争执起来,直白道:“谢氏本就不满意这门亲事,如今还闹出这样的事,我自然要问个清楚明白,母亲当谢氏是慈善堂么,什么不平之事都会插手。”

    “你这个狠心的妇人,你夫君遭了难,你就能落下什么好啊,传出去你们谢氏脸上就有光了?”

    谢妘梗着脖子道:“母亲放心,就算是真出了什么丑事,也定然碍不着谢氏的声名。”

    “你……”

    “好了母亲,你就不要再逼迫妘娘了,此事妘娘也有难处。”宋彦出声制止了二人争吵。

    他面上仍旧温和,看着谢妘道:“妘娘既然嫁了我,我又怎么好教你为我开口求人呢,这说到底是我自己不够谨慎,教人寻了由头发落,妘娘无需为我忧心,我相信国有国法,宋彦行的端坐的正,自是不怕这些魍魉手段。”

    谢妘心底一软,脸上有些抹不开,也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过了,软和道:“夫君,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会回谢氏替你从中斡旋,只要夫君没做过,定然能够还你一个清白。”

    宋彦握住她的手,一脸感动道:“辛苦妘娘为我cao劳了,若是谢氏为难你,妘娘也不要委屈了自己,我亦不愿看你委曲求全。”

    谢妘反握回去,轻声道:“郎君放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