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龙
奇犽的犄角长出来了，他一直觉得头顶上痒痒的，一天到晚到处磨蹭他的角。 他家里一直跟他念叨让他悉心修行得道成仙，奇犽觉得没意思，得什么道，修什么仙，要不是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说法，他家说不定不会盼望奇犽成仙带着全家一起升天。 没长角的幼龙奇犽化做条蛇离家出走游山玩水去了，虽然装蛇也装得很是敷衍。 他爷爷总爱跟他耳提面命什么机缘云云，奇犽最烦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只讲究随缘，随遇而安，没有什么大志向，做条长虫自有做长虫的野趣。所以一跤跌进山野村夫的竹筐里，奇犽就打蛇随杆上，赖上那个小农夫不走了。 冬天小杰十分不愿意带小蛇出来，自从长出了犄角，就总喜欢趴在小杰胸口蹭来蹭去解痒，常常小杰跟山民说着话，胸口就开始起伏蠕动起来，小杰打着哈哈按着胸搪塞两句赶紧走了。到没人的地方掏出胸口那团东西，义正言辞告诉它要么在家呆着，要么老实在他兜里别动弹，奇犽信子都懒得吐，盘成软软一团在他手心里装死。 “这位小兄弟，我与你今日有缘，让老夫给你免费算一卦，怎么样。” 小杰被背后传来的声音吓一跳，赶紧把小蛇团巴团巴塞口袋里。转过身来，一个梳着俏皮朝天辫和山羊胡的老头笑眯眯捻着胡须看着他，头发胡子都花白了，手里是个破布条做的幡子，上面洋洋洒洒写着天机不可勘，颇有砸自己饭碗的意思。 虽然他说免费算卦，可是小杰不信这些，笑着摇摇头就打算走了。 老头摇头晃脑说，“老夫看你印堂发黑，怕是被妖孽缠身，吸食精气，命不久矣。” “嗯？”小杰狐疑地停住脚步。 奇犽从小杰领口里爬了出来，立了起来，吐着信子，看着老头，好像在说你说谁是妖孽。 他趴小杰兜里正翻身欲睡，听到个耳熟的招摇撞骗的声音，跟老头对上眼，那算命先生眼珠一转，改了口。 “老夫见你天庭饱满，满面红光，竟是福星高照，命里遇贵人，红鸾星动，大富大贵的命啊。” 就算是小杰，听他这一套自相矛盾胡言乱语，也是不知说什么好了。小杰把蛇摁回兜里，跟算命老头摆摆手，走了。 回去的路上奇犽害怕小杰信了那老头的话，把他当妖孽给扔了，结果小杰没事人儿似的揣着它回家，进屋先看镜子，左照右照也没看出自己到底是印堂发黑还是红光满面，转眼就把这茬忘了。 夜深，照例趴小杰胸口睡得正酣的奇犽感觉到了什么，一骨碌爬起，顺着窗棂爬了出去。爬出去一段距离，觉得小杰应该听不到了，才对着一棵树口吐人言，“出来吧，老头。” 白天那个算卦先生嘿嘿了两声，从树上跳了下来。 “老夫先恭喜你长角，该成龙就不成虫，升仙得道指日可待。”老头摸着白髯上下点头。 奇犽懒洋洋盘做一团，他觉得这老头说话总是半真半假神神叨叨的，真适合假装老神棍。 “老头你不是说，别人家的谁长角那天，渡劫遇七七四十九次雷击，没撑过去，给劈成焦炭了吗，为什么我一点都没有？” “哎呀？我说过吗，你还真信啦，咳，”老头在奇犽杀气腾腾的注视下，正色道，“渡劫是天道，你本是雷龙，劈你四十九次，是给足你力气上天去闹吗？”那是拦你渡劫，还是帮你渡劫。 “那我的劫是什么？” “你不是不想成仙，疏于修炼，哪来什么渡劫。” “你不是说龙族修不修炼，长角那天都天有异象吗！”奇犽气急败坏，不知道这老头满嘴胡言，到底有没有一句是真的。 长犄角那晚，本想远离小杰，既然有雷劫，先回家里躲躲，顺便把家里劈个稀巴烂也是挺好的。可是完全没感应到一点引雷落雷的迹象，奇犽又不想回家，也不想离开小杰，想着既然没事，就趴小杰胸口睡死过去了。 即使龙族，也非生来位列仙班，只是比起寻常精怪，不用修炼也生来就站在顶点就是了。要在天庭占一席之地，也是得闭门修炼个数十千载，奇犽对成仙不感兴趣，即使经常被耳提面命资质上佳，莫不能浪费，奇犽也无动于衷。因为龙族得道，讲究个“悟”，有龙终其漫长一生，不得其解，不入其门，怏怏而卒。奇犽省力省心，懒得悟，不悟，不修仙。 “嚯嚯嚯～”老头就知道捻着胡子笑，“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你没有雷劫？” 奇犽不点头也不摇头，只觉得从他嘴里听不到几句实话。老头却从怀里掏出张符，不偏不倚啪地贴在了奇犽两个犄角中间的脑门上，奇犽刚想问这符不痛不痒的是个啥，却看见山顶迸射出的金光。奇犽吓一跳，下意识想回小杰身边去，却见那金光不飘不摇，似是悲天悯人，普度众生，孑孑立于天地间。 奇犽一下子明白了点什么，老头笑眯眯告诉他，“那小子是太上星君下凡渡劫的rou身，你以为你为什么能避过雷劫。” 奇犽不吭声了，他以为是随缘，没想到还是命运安排好的，他有些气闷，生来资质上佳，不得不说心里还是有点小得意的，谁承想渡劫顺顺利利以为只因自己是特别的，结果现在告诉他是抱了大腿。 “那我掉他筐里，也是注定好的？” 老头看着刚才还桀骜的幼龙跟霜打过的茄子，蔫了，捏着胡子嗬嗬直笑，“不是注定，不是天道，就算他不是太上星君转世，只是个普通小叫花儿，该掉他筐里，你还是得掉他筐里。” 听他这么说，奇犽心里好受多了，但是面上对老头翻了个白眼，“这就是你和我爷爷总是挂在嘴边的，什么机缘？缘法？” 老头左右摇头，故作玄虚，“谁知道呢，不可说，不可说，天机不可泄露。” 奇犽甩着脑袋，要把脑门的符甩下去。那符又被老头收进手里，放入怀中。 “这下怎么样？有意成仙了？这一世他在凡间历劫，rou体凡胎寿终正寝重回天庭大殿，说不定就不记得你了。” 奇犽安静了半天，“我从未听说成仙是为别人，不为己。路若走偏，我也会落得终生不入其门，不得其法罢。” “这不是想得挺明白么，看你那副样子，还真以为你对成仙不感兴趣。” “是不想，非不能。我只是不知道心心念念一心修仙有什么意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方得大自在。 奇犽认为想成仙但是办不到，和能办到但不想是两码事。 能安安静静渡劫原来是靠小杰，可是他不懂那套从无中领悟奥妙，在他看来，即使成仙得道，有小杰给他藏的饴糖吗，有小杰的脖子给他盘吗，都没有，成仙又有什么意思。对奇犽而言，小杰就是他的大自在。 老头捻着胡子看奇犽身上荡出一层金光，本人却没有一点自觉。心里呵呵笑了，这不是就悟了吗。这龙族小鬼果然非池中物，没点他两句，就自得大造化，至于以后发展，还是看他一念之间吧。 奇犽打算爬回去赖在小杰家里，在他有生之年陪伴左右，至于他舍弃rou身重返天庭之后怎么办，那么遥远的事奇犽还不打算考虑。回去之前往周围看了一圈，老头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看来这老头闲着没事就是来他这找乐子的。冬夜还是冻得奇犽有点僵，紧爬慢爬要回去小杰胸口取暖了。 管他什么星君，小杰就是小杰，不过刚才忘了问老头他这一世是在凡间渡什么劫了，奇犽也不去想了，反正有个什么，他会给小杰帮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