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经沐婉卿一说，白秀珠和徐伯钧才知道日军半月前突袭包围了江城，还掐断了与外界的一切通讯。江城损失惨重，已经快要弹尽粮绝，外界却丝毫不知。沐婉卿本要与谭玹霖和江城共存亡，为了不留遗憾还在前天与他成了婚。 结果成婚第二天谭玹霖突然说有了办法，让她去对岸革命军驻地找徐光耀搬救兵。她好不容易逃出来，却得知徐光耀根本没有调兵的权利，这件事谭玹霖也是知道的，他就是故意将她送出来，想要保住她一条命。 沐婉卿恳求徐光耀想想办法，徐光耀便想到了他父帅。距离近来得及，又有实力与日军一战的，也只有徐家军了。 如果是从前，徐光耀就算想到了也不会白费力气跑这一趟，还不如再去求求司令。但在那场闻名全国的南京守卫战后，他知道父帅变了，再次成为了他心目中那个投笔从戎忧国忧民的大英雄。既然这件事大有可为，两人便快马加鞭地赶来了。 白秀珠与徐伯钧听完沐婉卿的话，才知道江城已经这么危急了。江城是要塞，只要占据了这里，用水路运送辎重，江浙的防线就会被撕开一条无法愈合的口子。救谭玹霖，不只是为了一个江城，也是为了江浙两省几千万的百姓。 徐伯钧本就做好准备将徐家军交给谭玹霖，现在徐光耀回来了，更是再没什么不甘愿的。 他紧急召集了所有部下，将帅印和代表越城军政大权的扳指交至徐光耀手中。又殷切的将徐光耀托付给这些老部下，不过现在的他显然不再需要依靠父亲的余威来震慑这些老兵油子了。 从此之后，徐光耀从少帅升任为督军，这越城的所有军队，就只听他一人的命令了。 白秀珠在窗外看着徐伯钧不似从前挺拔的身姿，心里既松了一口气，又为这新老交接英雄落幕的一刻感到心酸。 徐伯钧肯定是想马革裹尸战死沙场的，这是军人的担当，也是军人的荣耀。但他为了她选择退却，放弃了身为一名军人一名将领的责任。 白秀珠抓住沐婉卿的手，含泪说道：“他不是逃兵，他的身体真的快要撑不住了，是我逼着他走的。我知道我很自私，不顾大局不识大体，但在这滚滚的时代洪流中，我实在心力有限，只想与他和孩子一起活下去。” “我明白的。”沐婉卿揽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徐伯伯已经做了很多了，他守护了南京，守护了两省几千万百姓，叫日本人到现在对江浙都垂涎欲滴却束手无策。有他这一番功绩铺垫，玹霖和光耀哥接下来也能轻松些，假以时日一定能将小鬼子从我们的国土上赶走。” 时间紧急，徐光耀接权之后立刻点兵，与沐婉卿一道带着两个师的人马赶往江城。 白秀珠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心中黯然，这个世道，连好好道别都无法做到。 三天后，江城大捷。徐光耀到了后没有立刻开打，而是想办法与谭玹霖通了信。两人于昨日里应外合，城内孤注一掷，城外突袭夹击。一日一夜，把小日本打得溃不成军，俘虏缴获了不少人员和装备。 因政府和革命军现在联合抗日，徐光耀投奔革命军的事也没传出去，他带着自家部队去帮革命军的事并没人计较，双方政府都发了表彰通报。越城督军府也正式公告了徐伯钧身体状况堪忧，将军政之权全部移交徐光耀的事。 白雄起打电话询问白秀珠，白秀珠便将情况说了。白雄起一听她怀孕了，很是支持她出国的决定，还开玩笑说她与徐伯钧先去探探路，说不准什么时候哥哥和嫂子就去找他们了。之后又与徐伯钧通了一个电话，不知说了什么。 之后徐伯钧和白秀珠回了越城老家劝说母亲一起出国。徐老夫人先是不肯，她生在越城长在越城，六十好几了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做什么。后来还是三个儿子外加孙子孙女齐上阵，说大家都去才劝通了。 徐家生意不小，徐伯钧之所以不太愁军饷，除了沐家给他做底，徐家每年也提供不少。他二弟有点做生意的头脑，儿子也继承了这一项。父子俩一个做国人生意一个做洋人生意，又有徐伯钧做靠山，虽不如沐致远却也不差太多。三弟没什么本事，女儿却养得不错，在国外读法律，去年刚回国与人合伙开了律所。 现在既然决定出国，那家里人都要用起来。 侄儿侄女都是留洋回来的，会两三门外语，一个懂生意一个懂法律，再加一个徐远武力保护。三人去了瑞士不到半个月就置办了一个风景优美交通也便利的大庄园，又将国内变卖的部分产业转成英镑存进瑞士银行。还寻摸了几个生意门路，准备定居后摸清底细做起来，毕竟一大家子，钱再多也不能坐吃山空。 只是到最后离开的时候，徐伯钧的二弟暂时留在了国内。目前形势还不是特别严峻，生意还能再做下去。那些一时不好变卖的工厂之类，他一个人留下慢慢打理着，赚点是点，万一不好了也可以随时抽身。 战事紧急，徐家走得也很低调，国内一时竟不知道。直到他们走后三个月，徐光耀宣布带着徐家军一起加入革命党，政府的人才回过神来。再去徐家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一个滑不溜手的徐家老二。 自从日军全面入侵，革命军愈发壮大，政府内斗比从前更加激烈数倍。因为妻子是日本人，白雄起一直被政敌排挤攻讦，不过之前因为徐伯钧军权在握抗日有功，总理的位置倒也还算稳当。 但徐光耀搞了这么一出，让政府这边直接失去几十万装备最好最能打的队伍，且还是去投奔了革命党，简直狂打政府的脸。眼见白雄起没了徐伯钧这个靠山，那些觊觎总理之位的人立刻就给他扣了个私通日军私通革命党的双料叛徒帽子。 还好白雄起早有准备，当初和徐伯钧通完电话就开始偷偷变卖白家产业转成外汇，又托徐家的人在瑞士那边帮他开户头，办宅子。等抓人的破开白公馆的门，他已经带着妻子和两个仆从上了前往香港的轮船。 等白雄起风尘仆仆到达瑞士与meimei汇合时，白秀珠的肚子都老大了。 徐家开了两辆车来接他们，徐伯钧与白雄起一辆，白秀珠与嫂子一辆，彼此都可以好好说说话。 “几个月了？”白太太握着小姑子的手问道。 白秀珠摸摸肚子：“三十二周了。” 白太太一换算：“还有两个月就该生了！” “是啊，很快了。”白秀珠笑道。 白太太见小姑子眉目舒朗面色红润，身材也丰腴了些，便知她日子过得不错。那些徐伯钧对她好不好，与徐家人相处如何之类的话便不必问了。 其实她就是问，白秀珠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们一到瑞士，她与徐伯钧就直接前往徐远找的一处温泉疗养院住下了。这疗养院位于山脚下，紧挨一处湖泊，医疗条件与居住环境在整个欧洲都是顶尖的。 两人一个养胎一个养伤，生孩子坐月子也准备待在这里了。虽然洋人不坐月子没有相应业务，但他们可以定制医护服务，只要有钱，没有做不到的。 白秀珠还对嫂子说了徐伯钧一来就做了手术的事，这年头能接受手术的人不多，别说中国人，洋人不是没办法了也不会做开刀手术。实在是徐伯钧情况不好，不做就要没命。 两人刚进疗养院时按规矩做了全面检查，她倒是很好，徐伯钧照了个什么X光之后医生就指着片子说他左肺下叶一部分已经坏死了，还有扩散恶化的迹象，建议立刻切除。 坏消息是做手术总有风险，且不小。不做的话扩散速度会越来越快，有可能形成恶性肿瘤，到时候就彻底晚了。好消息是坏死的位置在肺部最下方，面积也小，切除不会影响正常功能，术后慢慢休养就行。 白秀珠拿不定主意，还是徐伯钧自己拍板，做。调养了半个月就进了手术室，进之前还特意瞒着老太太把家给分了，还立了一份遗嘱。 因徐母一直跟着幺儿生活，本该属于长子的那份被徐伯钧都给了三弟，剩下的给二弟留一份，他也只拿了一份。 不过徐家家大业大，只这一成就已经非常可观了。还有他做督军时的私产，加在一起只存在瑞士银行里吃利息都足够一辈子富足安乐。 遗嘱里他把名下的一切，九成留给了白秀珠，一成留给了徐远。至于徐光耀，几十万军队，飞机大炮枪支弹药都给他了，他还有个没出世的孩子呢，不能偏心太过。 白秀珠才不稀罕他的财产，她自己的嫁妆就一辈子花用不尽了。只觉得他立遗嘱太晦气，还生了两天闷气。 不过等徐伯钧进了手术室，她就没心思生气了。与徐远和侄子侄女一起在外面等了十个小时，后边都有些撑不住了，却怎么劝都不肯回去休息。直到医生出来说一切顺利，才心神一松晕了过去。 她那时候才体会到了徐光耀中枪手术那一晚，徐伯钧受的是什么煎熬。真的不能回想，也不能再经历第二次了。 好在手术成功，徐伯钧身体底子也好。用着最好的医生吃着最好的药，恢复得比年轻人都快。一个月后再检查，左肺除了缺了扳指大的一块，再没别的毛病。到白雄起来的时候，徐伯钧已经能每日小跑一公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