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社火

    尹见绯睁开眼睛，屋子里并没有开灯，却有亮色。她又闭上了眼睛，外面冷，被窝暖和，不由自主地想多睡一会儿。意识还在慢慢清醒，她忽然想起来这里不是城里的公馆，急匆匆地坐起来，正对上邵行之的视线。他睡得比尹见绯还沉，尹见绯起来了他才慢悠悠的坐起来，靠在床头睨了一眼窗外，你不用害怕，赶得上。这不一样的，第一天就晚到，给人的印象多不好。尹见绯在穿裤子时愣了愣，她空白的大脑还没想做什么，眼睛和身子却一起偏向邵行之。

    邵行之点了点唇角，很无所谓，半夜根本没有人来，至于我，又是个嘴巴紧的，他散乱的黑色头发随着起身的动作扫过尹见绯的肩胛，你知道的。尹见绯伸手扶了一下邵行之的腰，防住他真的滑下去。他只穿了贴身的衫子，热的尹见绯脸一下子红起来。有什么要避嫌的，邵行之勾着她的下巴，我们昨天晚上摸也摸了，看也看了，我的手上还有你的……

    尹见绯心里大骂他睁着眼睛说瞎话，若非他强制，她怎么会破戒。至于摸和吻，全是邵行之单方面的行为，她连参与者都算不上。二三十岁成熟男人的身体贴上来，尹见绯觉得这和之前她在院子里相与过的头牌们完全不一样，另一种勾人的鬼魅。尹见绯恍惚地想也许这种新类型会在院子里吃得更开，对上邵行之询问的眼睛才反应过来，接过邵行之的问题往下说，我带着你一起去。

    邵行之看样子很受用，和她一起起来，先去给两位老人请早后再回来吃东西。邵行之改口改得很快，伯父伯母。尹见绯听得心里不由得起一阵阵鸡皮疙瘩。似乎邵行之才是他们的亲儿子一样。她很快也接受了这个，毕竟邵行之和他们的关系更熟一些，是她和父母的中间人。

    她在一边又说不上话，眼神放空，他们的话有一部分飘到他耳朵里。无非是她怎么会在教会学校里，之前又一直在哪儿。尹见绯听着他们真真假假拼凑出自己的前半生，像是在听别人的事情。她想起从老鸨手里收到的卖身契，那上面买卖人的名字只写了“王五”，想也知道是假名字，或者是某个人贩子的名。乱世谁也不会追究孩子是从哪里来的，这就成了没有头绪的悬案。

    明溪，邵行之忽然喊了她一声，尹见绯下意识一怔。她现在也对自己有了家庭没有实感，反应了一拍才跟着邵行之一起问候两位老人。她躲在邵行之身后，邵行之适时地把手伸过去，牵起她的手，说，明溪也是鼓起了勇气才来这里，来之前的路上也还在害怕，害怕两位对她缺了这么些年，不能时刻尽孝，心里也是忐忑的很。她不想轻易用回原来的名字，也是怕冒犯了二老。

    明溪，那女人一开口便有点哽咽，示意尹见绯走上去。说着把一块红色丝绸包裹的东西放入她的掌心。入手沉甸甸，尹见绯慌忙又推回去，我怎么敢。

    明溪，我听邵先生说，你还不习惯这个名字。那就把明溪做成大名，见绯就当作你的字。你看这样好不好？

    尹见绯有点惶恐，她好像还是第一次对自己的名字有了决定权。她沉默了一会儿，也没有用多长的时间，用力点点头，好，那我就听母亲的，母亲叫我明溪，其他人叫我见绯。

    只是这个我是万万不能收的，哪有孩子没有尽孝，却要无故收取东西的道理，何况是这么贵重的东西……

    收下去，这是要在成婚时戴的。那女人悄悄拉过她，要是没有好的头面，教你先生收的那几个小的怎么死心？我们家里虽然不算大户，头面也是要备几套的，戴着这个，在那边就没有什么人能欺负你。

    尹见绯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她攥紧了绸包，在母亲含笑的眼神里收下了包，然后低声说，“女儿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母亲。”

    什么报不报答的，女人的眼圈唰的一下子就红了，你只要过得好，让妈能再见到你，就是最大的宽慰了。

    从走廊走回客房的中途，邵行之忽然停下来，对着尹见绯说，你想什么时候办婚礼？

    尹见绯被他吓了一跳，未婚妻也是邵行之编造出来的，尹见绯早就嫁给了邵行之，只不过是娼妓，嫁过去也只是当妾。于是她顿了一下，说，我们已经结过一次婚了。

    她看见邵行之的脸上很少见地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尹见绯见他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外面太冷。反倒是身高比她高的邵行之落在了她后面。从这个视角看去，尹见绯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尹见绯走到客房，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刚才她走到拐角的时候看见邵行之被他手下的人叫住了，就算吩咐事情也要过上一刻。她坐到沙发上，这才发现贴身有yingying的东西顶着，忙把那个丝绸包拿出来，托在手上仔细观察。绸缎的一角被掀开，露出黄澄澄的内里。金线拢住的红色宝石发出橙色的光，像一簇点燃的小小火苗。

    尹见绯只觉得这钗子太重，重到她承担不了这样的重量。她仔细想了想，决定先把它收起来，等到恰当的时机再找个理由把东西归还回去。收好东西正要起身的时候，忽然眼前出现了邵行之。他的手还搭在门把手上，也算是刚刚回来。

    那钗子的上半被尹见绯包回去，下半曳出长长的钗尾。尹见绯看他走过来，明显是有事对她说，便把丝绸包放在茶几上，双腿并在一块，做出一副好好听讲的好学生姿势。

    我刚才走回来的时候想了想，忽然对你说要结婚，你肯定一时反应不过来，邵行之坐在她旁边，直视尹见绯的脸颊。不是以尹见绯的身份，而是以苏明溪的身份，再和我结一次婚。

    这次时间和地点你也可以提要求，是由我们两个共同决定。

    我？尹见绯喃喃道，可我也想不起来要请谁。

    到那个时候在这里再摆一桌，不要太多人。邵行之很快就做好决定，尹见绯也就不再说什么，由着他慢慢做计划。她到现在也没有实感，总觉得这像一场太过美好的梦境，等她醒来，就什么也没有了。

    邵行之去拉她的手，手背传来温热的触感，整个人扑到邵行之怀里。她感觉到脖颈处的牙齿嵌入皮rou的疼痛与舌头安抚的热胀，以往这个时候邵行之会讨要更多，现在他好像只需要一个吻，就能被安抚下来。尹见绯眨了眨眼睛，伸手环住了邵行之的后背。她好像感觉到脖颈处的液体似乎蕴得更多，咸涩的，渗进血rou里。很难受，但奇怪的是，她现在才有了一点“原来这不是做梦”的感觉。

    那枚簪子最后还是被邵行之看见了。他说要尹见绯好好保存。可惜婚礼应该是西式的，尹见绯也不知道为什么，把这句话说了出来。邵行之就看着她笑，唇边上翘，狭长的眼尾眯起来。等洞房花烛夜，我们就不要婚纱。尹见绯知道他要说旗袍，白皙的脸像点了胭脂一样，憋了半天才说一句，流氓。

    因着雪下得太深，往年乡里盛行的社火也不得不暂时中止。等不到时间，邵行之带着尹见绯又回到了邵公馆。尹见绯下了车，发觉仆人对自己的态度也多了几分殷勤。高墙围起的大宅子是最通风的地方，尹见绯早在院子里的时候就懂得了这个道理。雪水还要再过上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晾干，路上不免湿滑泥泞，这正好挡住了很多迫不及待就想打听邵行之的新未婚妻的人。

    邵行之白日里在外面的书房处理公务，尹见绯就在后院听收音机。她现在的身份太过特殊，按邵行之的意思，就算私下里分得没有那么开，明面上她也要装作不认识尹见绯这个人，更不能提前走漏风声。不能串门打麻将的日子总归有些难揠，过惯了这日子，尹见绯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新长出的一圈rou贴到骨头上，捏起手腕便没有那么硌手。

    邵行之反倒是喜欢她现在的身段，总是让她起来坐到自己胯骨上，扇她流着水的屁股。尹见绯被弄得呜咽两下，后xue里挤出一点水，被邵行之伸出手指捏开xue口，cao的更深也更狠。尹见绯抖着腿，丰满的rou浪夹着邵行之紧绷的大腿，邵行之箍紧了她的腰，在她的哭闹声里全部喂给了微微张开的宫口。

    尹见绯倒在床上，浸透肤色的汗珠由白转红，小腹上的jingye还没有干涸，和邵行之射到里面再流出来的黏在一起往下滴落，邵行之在旁边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俯下身，亲在了她略鼓起的小腹上。

    年后人们也还关心着邵公馆里的女主人，有说尹见绯被弃了又回到妓院，有说尹见绯犯了错被打发走了。只不过所有的版本里都有一件事，尹见绯和现在邵督军的未婚妻长得肖像。于是围着这两人的关系，城里又是在传什么捕风捉影的传闻。但谁也不关心这件事，和他们又没有什么切身的关系，讨论半天又没有什么结论，于是话题又落回到前些时候的爆炸案上。

    邵行之照旧坐在书房里，桌子上是一份新任军官的名单。旁边的档案袋里是各人的详细信息。这都是上级指派要派往他的驻扎地或是相近地方的中级人员。省里对他的说辞是上次爆炸案后他的驻地可能成为众矢之的，加派人手保卫当地的安全。邵行之哂然，边仔细审查手里那份名单。

    忽然他的铅笔停在两个人名上不动，拆开了档案袋对照上面的履历。手边铃响，秘书打扮的人便走进来。

    仔细查查这名单上的人，把他们和之前在军队里的人脉查清楚，在他们来之前，我要看到结果。

    是。秘书敬了个礼，夹着文件出去了。

    名单上的两个人和他前段时间处理掉的叛徒是表兄弟，在没有暴露的时候，邵行之还参加过这两个叛徒的家宴，在宴会上和他们都见过面。把两个不对付的刺头放在一处会如何，谁都知道这后果。邵行之微微笑起来，枪和钱，都在他的手里。但他要弄清楚，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一直在针对他。

    邵行之再去后院看尹见绯的时候，她正蹲在废纸堆里扒拉东西，见邵行之来了就要站起来，被邵行之伸手拦住了。坐在家里闲的无聊，想着把之前攒的纸收拾一下，乱糟糟的堆着心烦。

    邵行之一边听她的话，一边顺势坐到书桌旁边的沙发上，手指敲打着两边的扶手，俨然一副监工的做派。

    我今天出去了，邵行之没等尹见绯问他，自顾自地说起来，年后省里要来人，先下来两个干员探探路。

    那也怪辛苦的，年还没过完就要出来做事……尹见绯手上翻着书，一搭没一搭地聊，哦，我忘了，现在已经不兴过年，过洋人的节气了。他们是不是要多征税什么的，哎呀反正就是老一套。她笑起来，邵行之没去纠正她，跟着点点头，对，省里来的都是这一套。

    哎，那你出去的时候，那路上怎么样？

    雪已经化的差不多了，邵行之颔首，你要出去？

    尹见绯腼腆地努了努嘴，之前在院子里……mama管的紧，不是客人带我们走，我们是走不出去的。前些时候去了母亲那里，又因为下雪看不成社戏，马上又要开春，再想看也就没机会了……

    那我这两天留意着城里的庙会，最近天冷，等天气好了就带你去。邵行之起身，正好看见外面愈发黯淡的天色，我再等你一会儿，弄完了咱们就去吃饭。

    正好的莲藕排骨汤，尹见绯站起来拍拍手，想着这一口，就叫他们去做了。邵行之就笑起来，面上不说，那股子得意的劲却怎么也掩饰不住。他故意走前面等着尹见绯上来，随后握住了尹见绯的一只手。

    尹见绯放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悄悄握紧了，知道的秘密越少，她才能在邵行之面前多获得一份信任。邵行之虽然面上不说，她也知道邵行之来后院的目的，试探的结果是现在的尹见绯安于现状，同时也学的很乖，和外边来的人毫无关系。

    至于邵行之具体要向她打听什么，她还是从给她卖身契的老鸨那里知道的。

    省里不久就要来人，尹见绯心里有些疑惑，按道理邵行之一搅弄，自己和那些被清除的军官是仇人才对。但老鸨反倒制止了她继续问下去，只说小姐如果有空的话，多看看书，学学画，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