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友的良知

    这么多年，刘柳只见过孙琳雨对一个人如此上心。那还是20年前，她第一次见到孙琳雨，一个为了追求爱情，跑来人家手底下打工的粉毛少女。都说18、19的感情长久不了，也不知道这个家伙是怎么坚持这么久的….

    不出意外，她现在只要走到休眠舱所在的无菌室外面，一玻璃之隔，也绝对能看到躺在里面的李旻…

    “帮我、救，拜托…”孙琳雨的声音有气无力，就像她也重伤了一样，她从位置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地，似乎随时有可能摔在一边的某处，她的眼神带着灼热的深沉，像是一潭guntang的死水，那黑色的水面下藏匿了一些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东西。

    刘柳觉得，孙琳雨看到李旻现在的情况有些紧张也是正常，并没有将她的异常和她眼神里藏着的暗潮汹涌联系起来。

    “这种程度而已，有什么的。”刘柳摊开手表示无所畏惧，她看向孙琳雨身后的设备，貌似是能加速培养人造皮肤东西，通过合理地推测，她大概知道了前因后果：孙琳雨家和公司两点一线的生活，只有在给公司干活的时候才会离偶尔开地下室，这个时间刚好赶上c公司的年会，她应该是被分配到巡查的任务，地点大概是家那边的废弃街道，然后阴差阳错地遇见重伤的李旻，就把人给带回来了……

    该说不说，她的猜测完全正确。

    刘柳脱下外套搭在一边，净手后，她在进入第一间缓冲室的前一秒回过头来，对着孙琳雨说：“去做饭，我饿了，不要拿营养液糊弄我。”声音淡淡的，像是在陈述事实。

    低垂着头、一直站在原地的孙琳雨听见声音看了她一眼，默默地点点头，在目送对方进入缓冲室之后，直到那里的玻璃切换为雾面，孙琳雨才默默地离开这里。

    刘柳在缓冲室里消毒的时候，特意给自己做了充分的心理建设，毕竟能够被孙琳雨摆进无菌室，甚至还动用了休眠舱的，绝对不只是有大量开放性伤口或感染了阿尔法病毒那样简单，所以当那具让人触目惊心的机体进入视线的时候，她并没有觉得有多意外。

    只是事情似乎比她想象的要难处理许多，李旻身上很大一部分区域都有阿尔法病毒感染的痕迹，它扩张速度极慢，但造成的损伤全部是不可逆的，一旦附着于皮rou，就会由外而内入侵人体，如果严重感染到内部，他也就没有抢救的必要了。

    刘柳要赶快清理掉已经感染了的血rou，随后，她在清理一处露骨的伤口的时候，剔除掉已死的组织，却发现里面存在仿生科技的产物，这才发现李旻的双臂早已被替换为仿生机械制品。

    末世之下资源稀缺不是谣言，孙琳雨是真的将李旻放在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上。

    次日天色朦朦亮的时候，这次抢救才算彻底结束，刘柳按照提示休眠了李旻的身体和意识，休眠舱的罩体打开，有流体一样的东西进入里面，把李旻完全淹没。

    疲惫的她这才从无菌室里出来，身体经历一晚上的工作已经有些劳累，但她的精神却意外地活跃，在空无一人的地下室里，她自在地伸了个懒腰，以前往往这个时候，孙琳雨都会暂停手里的工作，调笑她不顾及形象什么的……

    不对！出问题了！

    刘柳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念头：孙琳雨去哪里了？只要是跟李旻有关的事，她哪个时候不是冲在最前面？可现在李旻受伤那么重，却不见她的身影，刘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眉头一紧，她快速去查看了每个孙琳雨可能出现的地方：大厅，不在、餐厅，不在、卧室，都不在….终于，刘柳在车库前找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越野车上到处都是刮蹭的痕迹，庭院里被冲撞地乱七八糟，她的光脑连接安保系统，显示车辆曾有8个小时的未知驾驶记录，看样子也就刚刚回来没多久…

    这个家伙半夜是跑出去飙车了吗？

    打开车库的大门，果然在那里发现了孙琳雨的身影。车库里面没有开灯，唯一发出光亮的是某个装置上一个红色的常亮指示灯，孙琳雨蜷缩在灯光照射不到的墙根，双臂紧紧地抱住蜷起的双腿，脑袋埋在两膝之间….

    已经劳累了一个晚上的刘柳对这惹人担心的行为感到不满，毕竟也是快四十的人了，一时气急有些上头，导致视线模糊，身体一下软靠在身后的墙上，但这个时候，孙琳雨站起来了，逆着光，刘柳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是隐约听到孙琳雨的嘴里嘟囔着，“mama…..别走，mama……爸爸………”

    “不，….不要……别留我一个人……”孙琳雨的声音变得呜咽，像将死的野兽发出的悲鸣声音，刘柳看着她突然抱头，癫狂一样漫无目的地四下冲撞，然后被地上的电线绊倒在地，身体磕在cao作台上，一系列玻璃制品被摔在地上，碎掉了，玻璃碴把她的身体划出一道道伤口，而她似乎没完全没有意识到一样，仍在无意识地伤害自己。

    刘柳缓了一阵，然后静静走上前去，手做刀状，快准狠地劈晕了孙琳雨，尽管身体已经反上乏来，刘柳还是决定看看她的身体状况，她打开车库的灯，看见孙琳雨身上满是划痕，还有些血痂明显是才凝好不久就又被划破，这种类似于自残的行为加上她异常的言语，让刘柳的表情有些凝固。

    这些年她俩经常会一起搞些研究，刘柳也多少跟着孙琳雨了解了点cao作仪器的方法，最简单的，就是打开孙琳雨的私人光脑，然后跟着她为了以防万一留下的“新手教程”照做…

    刘柳把孙琳雨挪到实验台上，按照光脑的提示为后者佩戴上电极片，冰冷的电子音随即响起：

    “光脑Sly（02）已与CFM－0af725成功连接，已与EEG－M2043成功连接，是否开启传输装置？”

    “是。”刘柳回答。

    “传输开始…”

    刘柳不是搞机械的也没听出来有什么不对，反正按照新手教程cao作就对了，她根本不知道孙琳雨对她隐瞒了EEG－M2043存在的事实，人家给她留的新手教程，只是关于CFM－0af725的部分。如果单用后者，光脑会以后者的功能为中心，确实能检验出脑功能的一些情况，但两者一起用的时候，光脑会以前者的功能为中心，后者就单成了保证复制成功的辅助设备而已。

    所以当黑色匣子的指示灯由红色变为蓝色的时候，小瓶子中的雾气进一步浓厚，它的颜色变得更深了一点，有彻底变黑的倾向。

    直到光脑提示：脑电波复制完全，已将本体意识摧毁的时候，刘柳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东西，她跑进地下室，从cao作台上翻出了孙琳雨的手记和实验笔记，各个笔记分类清晰，刘柳从中找出和两台装置有关的部分，越看越一副严肃的样子，然后合上笔级、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

    事情变得越来越麻烦了…

    睡了一觉，被烦心事闹醒的刘柳在中午就起来了，她皱着眉头骂骂咧咧地开始着手为孙琳雨恢复意识，谁知道在孙琳雨留下的“教程”里，压根就没有任何跟脑电波复制和意识休眠有关的东西。

    关于李旻的事，孙琳雨没有跟任何人讲过。

    刘柳又何尝不知道李旻对孙琳雨的重要性，所以当她推着孙琳雨的身体来到地下室，忽然意识到这里只有一个休眠舱的时候，她整个人都烦闷起来：无论谁进休眠舱，被空出来的人都只有rou体报废这一个可能，李旻的机体情况糟糕，如果还不休眠意识，意识和身体都有可能彻底嘎了；而朋友虽然意识离体但rou体仍在运行，不进入休眠舱，等意识醒了她就“无家可归”….

    “真是会给人惹麻烦，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做成这样？我不管了，爱谁谁吧。”刘柳的言语里是不耐和怨气，但行为却没有撂挑子的意思。

    她想了想，如果是没有李旻的孙琳雨…“啧。”嫌弃死了，因为她可不想让好友失去最后的良知。

    ———李旻，她最后的良知———

    意识体会有记忆吗？

    或许没有，因为没听说哪个休眠了意识的人，在休眠期间有过实感的；

    或许也有，毕竟末世之下资源紧缺，人命才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从来没有人想去试试把一位陷入强烈情绪波动、正处于临时疯狂状态的、已经被判定为“没有价值”的人的意识，塞入昂贵、稀缺的休眠舱里。

    据实验过的人所说，在休眠舱里的感觉很像是“人格解体”，你会感觉到自己与情感分离、与环境分离、与rou体分离…一切感官与回忆中的酸甜苦辣都与你无关，你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意识体02进入黑匣子里的时候就是这个感受，时间的流动对意识体02来讲毫无意义，他也不知道时间是什么东西。

    雾蒙蒙的空间里，寂静之下，是温暖和熟悉的氛围，意识体02在这里，甚至没有实体，但却过的很是舒适自在。直到不知什么时候，雾蒙蒙的空间渐渐染上浓黑，四周的氛围变得奇怪，意识体02听到一些奇怪的声响，裹挟无尽悲痛和癫狂。

    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总之隐约间绝对有东西进来了，那东西的声音由小到大、其中的情感由复杂变得单一：

    “不要死..”

    “不要离开我..”

    “不要！…”

    意识体03，也就是孙琳雨，她彻底进来了，陷入临时疯狂的最后一刻，她正在做什么？应该是在敲打越野车的方向盘，痛苦嘶吼着过往。

    四周的场景迅速变化，温暖和熟悉被癫狂与失控取代，意识体02看见了似曾相识但又无比陌生的东西：越野车、作战服、躺在后车箱里满是伤痕的男人….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遗忘了，可到底什么也没想起来。

    “谁！”孙琳雨猛的回头，盯住了意识体02的方向，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其中透露出的阴暗气息让意识体02不寒而粟，过了一会，她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松开了怀里紧箍的方向盘，四周的场景变淡，她站了起来，身影穿过半透明的车体，踩着虚空向意识体02缓缓逼近…

    意识体02看见女子阴沉的脸色，感到有些危险，他无意识的将魂体拢在一起…细看之下孙琳雨的嘴角缓慢挑起不正常的弧度，她说：“原来，你在这里……”李旻。

    孙琳雨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认出那团没有实体的意识就是李旻的，反正当她认出李旻的那一刻，记忆和理智就都回到她的脑袋里，她记得自己大抵是经历了两次临时疯狂，一次是因为驾车时想到了因车祸而死的母亲、一次是由双亲的离去联想到李旻如果死亡……

    记忆慢慢回拢，孙琳雨逐渐想起了一切，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从母亲死后，她企图用仿生科技对抗rou体寿限的时候，她就已经疯了。

    孙琳雨向李旻走去，中途突然顿住脚步，四周的环境给她一个猜测，她用手摸上越野车还没完全淡化的外壳，冷漠地看着手指透过金属的壁障，所以心念一动，她的手臂突然化作烟雾散去，实体不在，但感官仍在，她想了想，紧接着手臂又重新化成实体。

    正常情况下肯定是不能这样做的，除非这里的法则与现实世界并不互通。孙琳雨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这是哪里，想都不用想。如果储存器里的环境能随意识体的意愿转化，那么意志强大的人就能主宰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