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火石（3）
车上的人除了伊冯和对面红头发的女孩似乎都互相熟识，四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聊得无非是今年前途未卜的新课和去年不近人情的打分。 一个人说自己去年魔物学斩获了新低，每次考核都被一个名字很长的教授狠狠地扣分，长到伊冯听到姓就已经忘了名，另一个人随声附和说自己选过这个老师的其他课，的确十分不近人情；又有一个学生分享矮人史学的心得，声称最后的考试非常简单，只要疯狂夸赞高地矮人就可以打通高分的捷径，旁边的人连连感谢。 伊冯听着他们的对话，转头望向窗外，马车在山谷间慢慢前进，阳光失去树冠的遮挡，草地在风中翻出金色的波浪，像在火光中燃烧。 “你们叫什么名字？”终于有人提到了她们两个新生。 “薇尔缇娜·塞拉斯，我是卡神托人……叫我缇娜就好。” 缇娜用手指绕住一捋头发打转，她的左手上带着一枚硕大的红宝石戒指，宝石十分古旧，内部已经出现了裂痕，看上去随时都会碎掉，伊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你呢？”缇娜盯着她。 “我叫伊冯……格罗里亚。”伊冯磕巴了一下。 “来自哪里的格罗里亚？” “圣梅西亚。” 对面rou眼可见地失望了。 车里的人互相问候交换姓名，伊冯连连点头，脑子里却一个都没记住，如果不是霍德尔重新开口自我介绍，她甚至连霍德尔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你们都是初学部吧？”坐在薇尔缇娜右手边的男生在两个新生身上来回扫视。 薇尔缇娜点头，“当然。” 伊冯没说话，她不想表现出自己很特别，既然薇尔缇娜先回答了，那她不如装作默认的样子混过去。 唯一知情的霍德尔坐在她正对面，他垂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双臂抱在身前，甚至都没看她一眼。 “初学部好啊，初学部的食堂比高学部的大，而且热闹多了，高学部那群家伙明明也是从初学部升上去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傲慢，升了学部就不跟我们联谊了。” 薇尔缇娜身边的男生滔滔不绝，看上去对高学部的人积怨已久，有人撞了撞他胳膊。 “你说什么呢？霍德尔今年不是升高学部吗？”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吗？这么快就升高学部了吗？”那个男生的语气立刻一百八十度直转弯，挠头讪笑。 霍德尔终于抬起眼，不带感情地环视车厢，余光在伊冯身上一扫而过。 “五年了，该升了。” “这么久了吗？为什么不直接毕业呢？” 霍德尔重新低下头，“家里让我继续待在这儿。” 他的语气算不上热烈，看上去并不愿意多谈，大家识趣地换了个话题，继续讨论学院内的生活。 听得出来，火石学院不是什么度假圣地，在这儿的生活甚至称得上是修行，却不能消磨学生对魔法的热情——起码这一车是这样的。相比起车里的这几位，伊冯不由得怀疑自己对魔法只是一时兴起，几个人的言辞里对魔法几乎到了狂热的地步，一句咒文也能赞不绝口。 当然，他们没有错过空间魔法。 狄维恩说得对，人类对空间魔法有天然的追崇，人类没有翅膀，不能飞翔，所以更渴望挣脱生理的束缚。空间魔法难以掌握，人类退而求其次，专注磨练风魔法，从他们的语气中不难听出，风魔法的课程是学生最喜闻乐见的。火魔法虽然威力最大，但因为上手难度太高，反而落在了水魔法的后面。 伊冯低头听他们聊，不搭话，但每句话都听得很仔细。一个陌生全新的生活在她脑内逐渐成型。不同于在岛上的每一天。 竞技，魔物，年轻且野心勃勃的魔法师。 山洞，大海，平原，还有龙。 蒸腾的青草气息被风吹腾而起，浓郁而温热，伊冯抬起手，挡住风的时候也挡住了眼角的湿意。 放下手的时候，正对上霍德尔漆黑的眼睛，她吓了一跳，生硬地转过头。 马车在吊桥处停下，从这里开始学生要徒步走到学校。按照其他人的说法，这些马车平日会在镇上接送，但返校期间学生密集，不方便马车行驶，所以从过桥开始，他们得徒步了。 而从桥边到学院，他们要穿过整座小镇。 他们站在一起，霍德尔忽然皱起眉，盯着伊冯脚上的一双漆皮高跟靴，久久不语。 “你有带其他鞋子吗？” 伊冯点点头，霍德尔正准备横过箱子，她又补上一句，“其他鞋都没有这双好穿。” “从红鳞镇走到学院要走很久，你穿这双鞋可能会累。” 伊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是之前某次狄维恩带她出去玩的时候买的，她看到这双摆放在橱窗里的鞋，一见钟情，还没等她开口要求，狄维恩已经果断买下来了。 “不会吧？”她经常穿这双鞋，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好穿。 “鞋跟不高？”霍德尔语气平淡。 “不算高，我和人打架穿得鞋都比这个跟高。”伊冯背过双手，在原地跳了几下给他看，“我都习惯了，不觉得累。” 劝阻无果，霍德尔干脆利落地提起箱子，大步往前走去。 学院外的小镇和普通的镇子看上去并无多大区别，不同的是镇子里住的不再是普通人类，而是精通魔法的魔法师。 小镇外的路边随意立着一块简陋的石碑，光秃秃的，上面只写了两个词，伊冯慢慢念出来：“红鳞。” 伊冯跟在霍德尔身后，环顾四周。 “这个镇子为什么叫红鳞？” “据说这里曾有一场龙类的血战，战斗结束后这里洒满红龙的鳞片，绿石各地的魔法师们聚集在这里，收集并研究龙鳞，于是渐渐有了这个小镇。这片土地之前是卡神托魔法院的驻扎地，后来分给火石学院了。”霍德尔解释。 伊冯的注意力又被吸引走了，她在一家店前停下，指着摆满各种器具的橱窗，扭头看向霍德尔，“这是什么店？” 橱窗里摆放了一排截然不同的物件，间隔着摆放在兽皮上，戒指项链，匕首长刀，枯枝红土，白骨魔杖。单看这些东西的外表，她猜不出来这个店的营业内容，什么店会又卖饰品又卖兵器？ “这些都是魔法触媒。”霍德尔抬起头，看了一眼门牌，“这是格朗姆先生的店，红鳞镇上规模最大的触媒店。格朗姆先生本人也在学院教书。” “魔法触媒？那是什么？是携带魔法的东西吗？”伊冯趴在橱窗上不走了。 “你不知道？”霍德尔走了过来，“触媒是魔法师借以释放魔法的道具。” “为什么需要道具？”伊冯蹲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排触媒，额头紧贴窗面。 霍德尔居高临下地看她，意义不明地眯了眯眼睛。 “几乎所有的魔法师都要用魔法触媒，尤其是人类。人类和魔法有天然的生理屏障，不仅有语言障碍，还有共鸣障碍。” 伊冯回想了一下她接触过的魔法师，狄维恩有一把短刀，那个老头子一直拿着法杖，格蕾丝也似乎有佩剑。但是狄维恩和龙从来没有和她提过触媒的事情，他们似乎都默认她不需要知道触媒，她学习魔法的过程中也从来没有用过触媒。 “那我是不是需要买一个触媒？” 霍德尔皱起眉，“你有魔法的功底，却没有用过触媒吗？” 伊冯诚实地摇头。 “你学习魔法的时候不用触媒吗？” 再次诚实地摇头。 霍德尔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橱窗里的触媒，片刻后沉吟道：“买触媒不是小事，不是任何触媒都适合你，和个人习惯、魔法天赋有关，你得和你父母商量。” 伊冯撇撇嘴，她的便宜老爹现在恐怕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至于另一位嘛，现在还在跟她“母女冷战”……再大的事，她也只能和自己商量了。 她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今天是不是还有很多事要做？住宿、报道、领书什么的？” 霍德尔伸了伸左臂，露出手腕上的表，他看了一眼时间。 “来得及，领书可以明天去，今天最重要的事情是给你安排住宿。” “那就好办了。”伊冯站了起来，干脆利落地拍了拍裙摆，“走！现在陪我买去触媒。” “但是……” “没什么但是不但是的！我自己的事情我做主！”伊冯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小高跟踩出清脆地哒哒声，大摇大摆推门进去了。 和街上的热腾不同，店内无声无息，只点了几盏汽灯，还有几个学生站在桌子后，似乎在观察同一个触媒。店里格外安静，不知从那儿吹出来的冷风贴着地面，吹过伊冯的脚踝，走在两道货架中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迎面按下，她瑟缩了一下，往后退了退。 “你想买什么样的触媒？”为了配合店内的氛围，霍德尔压低声音。 “有什么样的？”伊冯好奇。 “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做触媒。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们会比较喜欢首饰？”霍德尔指了指一张摆满首饰的小桌，黑绒的盒底躺着镶嵌宝石的项链，金色古旧的戒指，还有宛如蛇身的手环，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一起。 伊冯看了又看，“还有别的吗？我刚刚在橱窗里看到刀了诶，我可以买刀吗？”她仰起脖子张望。 “你成年了吗？”霍德尔上下打量她。 “没有。” “那需要查一下那把刀的编号，市面上所有流通的触媒都由魔法院收录在案，每一个触媒都有自己的编号，未成年只能买特定编号的触媒……等等，你会用刀？” 伊冯随手抓起一把摆放在桌案上的短刀，轻轻转动一下，刀鞘开启发出清脆的铮鸣，回荡在空气中，刀尖如弯月月钩。 霍德尔眨了眨眼。 “会一点点，爸爸教的。”伊冯收刀入鞘，又踮起脚，拿下另一把挂在墙上的长刀。 “你父亲的理念……”霍德尔语塞了一会儿，“很前列。擅长用武器和格斗的魔法师不多，更不要说你是个女孩。” 刀身映照出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刀尖划过一道凄厉的弧度，直指霍德尔的脖子。 霍德尔站着没动，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女孩。的确会“一点点”，看不出会多少，但是出手很快，出刀的手腕是稳的，体态姿势都不像是花架子。寒冷的刀尖突然贴上下巴，尖锐的气息刺得他浑身一震。 伊冯歪过头，皱着鼻子冲他咧嘴，一脸不怀好意。 “我看这把就不错，就它了。”她反手回转刀身，收刀入鞘，举起刀向霍德尔示意，“爸爸说，自己的事情要自己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