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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姜云舒却仿佛没有听见,她低下头,脸颊紧紧贴着叶清桓冰凉的前额,再次轻声问:“若是强行唤醒他,他还有多少时间?”姜萚皱眉:“云舒!”姜云舒抬眼,神情有些恍惚:“十二哥,他……已经没有下辈子了啊!”从初见时,她就知道总有这一天,虽然中间几次波折,也曾有过虚假的安慰与希望,然而近二十年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她极轻地叹息一声:“你觉得这样是为他好,可除了他自己,又有谁真的知道究竟怎样才是最好呢?再疼,也不会疼太久了,以后就再也不会疼了啊……”姜萚愣住,涌上心头的交集百感像是被一棒子打散了,让人一点头绪也拾不起来,许久,他终于颓然而缓慢地点了点头,不得不认可了姜云舒的说法。月暝祭司七情不动的脸上也隐约显出了一丝悲色:“我可以唤醒他,但他剩下的时间,多不过一两个时辰。”他说着,便准备施术。可令人没想到的是,姜云舒却像是突然反悔了似的,抬手阻止了他。看着对方不解的神情,她轻轻笑了笑:“这点时间太难得,我得好好想想都能做些什么。”能做的事情虽然不多,却也不少,而最后她选择的事情,虽出人意料,仔细想想,却又十分理所当然。……叶清桓是在一片烈焰似的火红之中醒来的。在他睁开眼睛之前,元神碎裂的痛苦连同旧伤带来的彻骨寒冷就已经席卷而来,几乎要撕碎他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一点意识。但下一刻,他就呆住了,所有难熬的痛苦加起来,也比不上眼前的景象所带来的震撼。他那时常没个正经的小徒弟绿云堆叠,盛妆华服,正笑盈盈地看过来,他诧异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衣衫也与素日差别甚大,心中像是骤然明白了点什么,重重地颤抖了一下,胸口渐渐被又酸又胀的异样感觉一点点充满。然后他听见姜云舒轻软而带着笑意的声音穿透了一切忽远忽近的喧嚣。她说:“之前回姜家的时候,你亲口说再过三个多月就要娶我,现在时候早到了,你可不准再反悔啦!”叶清桓怔愣良久,无数想要说、应该说,又或者是再不说就来不及了的话争先恐后地涌到嘴边,却被苦涩冲淡,让他一句也说不出来。火烛燃烧的“哔剥”声填补了令人压抑的寂静。不知过了多久,叶清桓忽然展颜一笑:“小姑娘家家的,要点脸!”他素日里常含着三分不耐,三分讥诮,剩下的再刨去大半的懒散,便没剩下多少好脸色了,这时却笑意清浅,目光温柔,和任何一个凝视着心上人的普通男人都仿佛没有丝毫区别。姜云舒便欢欢喜喜地扑了上去,难得涂了薄薄一层胭脂的脸在叶清桓颈侧可着劲地蹭,活像是只跟主人撒娇的小狗。又像是漫长的一生之中仅剩一次的耳鬓厮磨。可这小狗实在太不安分,这个时候嘴里还不忘哼哼唧唧地哼着一段小曲。听起来十分耳熟。叶清桓啼笑皆非,费力地抬起一只手,在她哼到“美人”“青丝”什么的时候,当机立断地按住了她的脑袋,总算把接下来那些没谱的yin词浪语给堵了回去。姜云舒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里,一动不动。好半天,她才重新直起腰,拢了拢鬓发,笑吟吟道:“好啦!既然你答应了,那就该拜堂啦!”喜堂早已布置好,煞有介事。也不知道算不算是上苍垂怜,两个相隔数千年却都一样七零八落的家族里,居然还真凑出来了俩堪为长辈的人。姜沐与姜萚两人端坐在长辈的席位上,等着这对来日无多的新人拜过了天地神祇再来向他们行礼,勉强撑起的笑容单薄得比经了一整年风吹雨打的褪色年画还要惨淡。没心没肺的新人却仿佛毫无察觉,一丝不苟地拜完了亲长,便眉来眼去地夫妻对拜起来。这是凡世俗礼,比修者清简高华的合籍仪式更热闹,也更有喜庆味儿,反正姜云舒出身世俗村落,怎么折腾也不显得突兀。只可惜,终究没能进行到“送入洞房”的那一步,叶清桓就蓦然一个踉跄。巫者那剂猛药强行换来的一点力气开始飞快地散去,他靠着姜云舒,身体止不住地向下滑,便索性不再挣扎,顺势坐到了地上。姜云舒依旧笑着,眉间不见阴霾,轻声调笑:“师父怎么不走啦?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可不是入洞房的好地方呀!”叶清桓气息已有些接续得困难,却也在笑:“蠢丫头,虽然听你叫师父惯了,但现在该改口啦。”姜云舒便从善如流:“清桓。”这个名字对她而言早已不陌生,她曾许多次唤过,甚至在人前做戏时,语气远比此时更为亲昵。然而,无论是什么时候,无论是哪一次,却都不曾像此时此刻这般珍而重之。她将这两个字含在舌尖,缓缓地又念了一遍:“……清桓。”叶清桓有些疲惫地半合起眼帘,低声应道:“嗯,我在。”姜云舒忽然问:“你有没有……”她本想问还有没有什么愿望等着达成,有没有什么遗憾想要弥补,可话到一半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叶清桓轻轻地笑起来,嗓音清澈而宁静,一如那场幻境中隔世的初见,提起的,却是今生的缘起:“那一年,我从地裂里把你带出来,你刚醒过来,也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疯,就追着我说喜欢,把我吓得不轻。”他停顿了一会,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怀念:“我可还记得呢,你说我脾气坏,小心眼,待人严厉,嘴上还不饶人……”在分别的三千多个日夜之中,他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将每一件最细小而平凡的往事从记忆深处翻找出来,细细拂拭去其上沾染的微尘,在心中翻来覆去地回味与祭奠。直到此时,再次信口提起,也仍不觉遥远陌生。“那天去神殿之前,你想要对我说的就是这件事?”姜云舒眼中划过一层极薄的水光,转瞬便被通红的喜烛火光蒸干,并不明显,她有些怔忪,白驹过隙,当年她半开玩笑地说那些话的时候没有想到今日光景,更没有想过这样的结局。叶清桓轻叹一声:“我本想要问你,我这么糟糕,你可不可以别再喜欢我了——不过,怕是说得太晚了吧?”姜云舒居然还真的思索了一下,而后认真地看着他,点头道:“是太晚了。从我说出那些话开始,你再说什么,都太晚了。”心动,情起,不过一瞬,然后那些毫无道理的情愫就疯长如荒草,剪不尽,烧不完,只要一息尚存,便无计可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