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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沐脚步一滞,很快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指头抵在唇上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不要告诉别人。”姜云舒更加一头雾水。姜沐便微笑道:“以后你自会明白。现在且记得回到本家,莫要与人太过亲近即可。”他刚刚讲过,姜氏本家此时所居不过他的父辈兄弟三人,堂兄一人,或许还有几个小辈罢了,若论起血缘来说,皆是再近不过的了,此时却又告诫女儿不得随意亲近,其中关窍便由不得姜云舒不多思量。行路间天色渐渐暗下来,两人脚下仍是广袤旷野,但迎着夕阳的方向却已能隐约分辨出城池的轮廓。姜云舒有种感觉,那座夕阳下古朴的城池便是此行的终点了。而事实也果然如此,姜沐在城下缓住脚步,阖上双眼,低低地叹息一声,若非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几乎要让姜云舒以为他是近乡情怯了。姜云舒想了想,轻声问:“爹爹,本家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姜沐睁开眼,偏头看着女儿,忽然展颜一笑,笑容里却不似以往温和,反而好似藏着说不出的讽刺:“不是什么好地方。”他凝望着远离多年却仍无比熟悉的故乡,拍拍姜云舒的头,怅然道:“你以后遇到的,只怕都不会是什么好地方。”第3章3与姜云舒设想的不同,姜家之人并非都顶着一张不近人情的脸孔,除了将要继任家主的伯父姜淮看起来严肃刻板以外,祖父与伯祖都很是和蔼。随着父亲进入名为正心堂的正堂之后,便听伯祖姜安先叹了声:“虽然猜想你这些年过得辛苦,却没料到竟艰难至此。”又转向她的祖父姜守道:“老四从小身子就弱,我看他气色,大约这些年受了不少罪,你给他好好调理下。另外,他的修行已扔下了十几年,既回来了,也得捡起来。”姜守应了。姜安这又拈着长须指着姜云舒对姜沐笑道:“这孩子生得不错,像咱们姜家人。”此话一出,姜沐才松了口气。以后虽然还难说,但姜安如此表态,就算承认姜云舒的身份了。他虽然对家族的感觉微妙,却并不想女儿被当作分支旁系赶出本家去——族中除本家以外不得修习祖传功法,甚至要改姓为江以示区分,要真落得那个地步,不仅修仙一途无望,也过不上平凡人的安稳日子,不仙不俗的,可不就是夹生了么。又话了几句家常,姜安道:“白露苑仍给你留着呢,这丫头就住在……住在冬至阁罢。你们刚刚回来,先好好歇息几日,待你三叔回来,再给她测骨、教她和兄弟姐妹一块修行去。”姜沐闻言起身,肃容称是。姜云舒听姜沐提起过,除正堂外,姜家本家房舍院落皆以四时节气命名,族人按辈份资质依次居于夏秋冬各节气命名的诸处,春季各处则分别是家学武库等。这样算来,她分到冬季居中的冬至阁并不算委屈了,只是……待众人都散了,姜云舒才找了个空隙偷偷问父亲:“我还不曾测骨,万一没有资质……”姜沐倒对此不甚在意,自古以来,但凡修者的子女必定身具灵根,虽不知原因,但世上皆如此,渐渐也就无人深究了。姜云舒瘪着嘴瞅了他一眼便不说话了,整个人仍显得有些蔫蔫的。姜沐似有所察,抱起女儿坐在自己腿上,笑问:“怎么了?”姜云舒顺势依到他怀里,半天方轻声说:“爹爹好像不一样了。”她记忆中的姜沐一直是个脾气温和到绵软的老好人,心思又重,让人总是忍不住为他担心,若非如此,她在见到牙婆的时候,也不会想要认命来换得他的安稳。可谁能料到,不过一转眼的工夫,就惊觉她所熟悉的竟然只不过是被刻意装出的假象而已。她想起从舅舅家离开时姜沐的那个淡漠的眼神,忍不住想,或许这就是修士与凡人的区别吧……在修仙之人的眼中,或许凡间众生都是那般微不足道,连愤怒和报复都配不上。姜沐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先是怔了怔,随后止不住地笑起来,揉了揉女儿的脸蛋,笑道:“我也不是不生气,可他们毕竟是你娘的亲人,我还能怎么办,难道杀了他们?”姜云舒一愣,却未展颜,垂眸道:“我以往从没听爹爹这般轻松说起杀人……”姜沐哭笑不得,顺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下,可随后却好似想到了什么,面容渐渐沉寂。许久才重新开口道:“其实你想的不错,我等修士最初也不过都是凡人,然而一旦踏上仙途,就又偏偏掌握了超越世上所有凡人的力量,与这世间凡俗生灵不再相同。”他淡淡笑了笑:“这滋味可不就如同身凌绝顶,你眼前只有通天大道,而手里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力,芸芸众生的悲喜苦乐再也无法触动你分毫。无论是谁,到了这个时候,都有可能会疑惑,会迷茫,会看淡生死,会一念成魔……爹爹惟愿你到了那时,能想想今天我和你说的话,莫要忘了你今天的心情。”见女儿似懂非懂的样子,姜沐表情一顿,缓和了神色,笑道:“现在和你说这些还是太早了。也怪我心急,只念着你娘当初总说你有宿慧,却忘了你原来也不过是个小丫头。”说完,却又锁眉微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有几分怅然。姜云舒按住他的眉心,像是要把皱痕抚平似的,心里把那番话翻来覆去地琢磨了几遍,依旧无法全然明白,却一字字记下,又在舌尖滚了几回,好似终于悟出了一点似是而非的意义。便仰头轻声问道:“爹爹是说,你可以杀人,但是不想杀人,对么?”这话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总归只是句懵懵懂懂的孩子话罢了,却偏令姜沐沉默下来。直到姜云舒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姜沐忽然抬手遮住了双眼,短促地笑了半声:“是啊!我可以杀人,但我不想杀人!”他的笑声里仿佛夹杂着说不出的讥讽和落寞,还没待别人品出其中含义,便又归于平静,淡淡地重复了一遍:“……我不想杀人。”可能是这话中不祥的意味太过浓重,姜云舒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但她还没来得及把疑惑问出口,姜沐便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好半天才顺过气,唤人带她去冬至阁歇息。引姜云舒去居所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青衣白裳,装束很是普通,可腰间却佩着一柄朴实无华的窄剑,行动间也别有一番行云流水般的从容之感。姜云舒跟在后头,在她粗浅的见识里,只觉得这女孩子说不出的好看,简直让她自惭形秽起来。她便忍不住扒拉了几下头发,拽拽自己发皱打卷的衣角,又小心翼翼地在铺路的卵石上蹭了蹭沾在鞋上的泥